记得有次全连召开动员大会,由营教导员在会上动员部署开展“一打三反,深挖5.16运动,宣布由团部工作组到连队领导运动,有七八个外来成员组成领导小组。知青们对开展运动虽已有见闻,但见此阵势正规吓人,也不免惴惴不安。大家赶紧以班为序,班长在前,副班长押后,自带小板凳,5分钟内,全部端坐于四面透风的食堂里,鸦雀无声,大气也不敢出。
“红五类”子弟和表现较好的本连知青,组成了运动领导小组下设的工作组,俗称为“革命动力”。被点名的,一是有历史遗留问题的老农工,一部分劳改人员、被监管人员;二是怀疑有“现行”问题的个别老干部,及家庭出身不好,平时表现落伍的知青。这些人被上挂下联,成为运动的“革命对象”和批斗重点。直到今天,我们都年届六旬,还有同学回忆起当时受到的委屈,心中不平,耿耿于怀哦!
在办学习班的空房里,墙上贴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之类的白纸黑字标语口号。
白天,重点对象被监管下大田“监督劳动”,晚上由工作组领着一起学习毛主席的《南京政府向何处去》、《敦促杜聿铭投降书》之类攻心文章,而后就是无休止地写检讨,天天至至深夜。
关键时侯还要开个“宽严大会”、“大批判会”。所有人员回各班 “背靠背”写“检讨”和“揭发材料”。也可以揭发别人;如自己不坦白而被他人揭发出来,罪加一等!
一个阶段,团部来一次宽严大会。我清晰记得,一位苏州籍的老场工,前几天我还在医院看见他颤颤巍巍挂盐水,竟然就在那次枪毙之列。大家蜂拥围观,亲眼看着一声枪响,一大摊鲜血喷射溅出,横尸田头——至今我不知道,此人何罪!!!
平时有点小偷小摸行为,唱过听过《知青之歌》,看过《第二次握手》;有吃喝玩乐资产阶级思想的,知青男女之间有个人情感隐私的,祸不单行时,也不放过。
人人都要“过三关”,早请示, 午对照,晚汇报,这是连队雷打不动的定律。每天出操,连排干部集中点名教育,出工排队时,班排长点评说教,每天晚上六点半过后,班排召集开会学习要斗私批修一场。
搞运动期间,小会天天有,大会三六九。全班战士集中到一个宿舍,挨个坐在床沿上、小凳上,或两人合坐在一根扁担的两头上(扁担擱在水桶上代木凳坐)。每人都要“斗私批修”,逐个过堂。哪怕是头脑中的“私”字一闪念,都要“灵魂深处的革命”,把它暴露出来,供大家深挖狠批。
当江南苏州已是杨柳青青,桃花盛开的明媚春光,苏北大平原还是一派冬季景象,寒冷的西北风,“小风天天有,大风三六九”。
三四月,排灌河的薄冰刚刚融化,地里露出丝丝青草,防风林泛起绿色,田间野兔乱窜,野鸡鸣叫的时侯,我们就开始筹划春耕春播。
每年的三月底至四月下旬,是农场大田棉花播种的繁忙时节。一场“春雨贵如油”过后,棉苗纷纷破壳出土,进而转入了棉花生长田间管理期。
“三夏大忙”(夏收、夏种、夏管)在春耕春播忙完后,随即紧张开始了。
在那追赶太阳的日子里,这边麦子尚未割完,那儿又要拔蚕豆。水稻秧田也从5月底芒种开始忙乎,一直要忙到6月底插秧完毕。
棉田里锄草、打顶心、追肥、治虫、喷农药等活儿频频告急。棉田锄草不能“猫盖屎”,锄草不断根,太阳晒不死,一淋雨水复又生,起不到锄草目的。
水稻田活儿正紧,翻田、灌水、插秧。水稻插秧不能插“氽淌秧”,未插入土的秧苗,浮于水面不能成活。
每天晨曦微露,就是出工下田劳作之时;晚上伸手不见五指,才是收工的信号。一天到晚在农田里弯腰曲背的劳作,一天干活长达十三、四个小时,天天与太阳赛跑,日日和星星共枕。每天周而复始,循而往环……。
秋收秋种季节转眼即到。收棉花是不能“满天飞”的,收过的棉花壳里不准留有“羊尾巴”和“鱼眼睛”。花与壳黑白分明,看上去必须一清二楚。
棉田套种冬小麦,轮番着翻地、开沟、下种、施肥。用铁锹打洞,在棉田行距间播种蚕豆。
冬季是兴修水利的旺季。农场地处沿海滩涂,盐碱地的改良主要靠开河排水、挖沟利墒,利用天然雨水冲洗,一点一点排出盐碱成分,一步一步提高土地肥力。
平时一年四季都要搞农田排灌式水利建设。棉田间每50米挖一条墒沟,每一条田间隔100米,有两条各长1000米、宽3米、深1.5米的条沟,这是农场大田水利管理特色工程。 一年四季只要下雨或田间农活稍微松懈时,连队就要见缝插针安排开条沟、理墒沟等水利劳动。
当你抬头聆听天空南飞雁群鸣声时,一年一度的十天探亲假,人人盼望的回城梦想也就即将来临。
1969年4月1日党的九大召开后,农场全面落实“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改造盐碱地,开垦荒滩地,开始了大面积旱田改水田工程,大力种植水稻。同时,利用棉田套种了许多冬小麦、玉米、豆类、薯类、花生等经济作物,以提高亩产。
记得每年六月“三夏”大忙,都伴随梅雨一同来临。“三夏”季节,天公不作美,连续一个月下雨,把已经收割登场的麦子、蚕豆全泡在水里。几天下来,出现霉烂,损失惨重。
团部下了死命令:一定要雨中夺粮,确保胜利果实!让损失降到最低限度。
雨大的时候就在仓库摘豆、脱粒,雨小一点就下田抢收,再把水淋淋的豆麦秸抢运回脱粒,弄得大家一天几身泥水,身上没有干的时候。
运回的豆麦又不能堆放,只能摊在仓库里凉着。知青宿舍的地上、床上都铺满了。我们都把床拆了当作脱粒的敲板,宿舍当作打麦场,“噼噼啪啪”没日没夜脱粒。
许多人疲劳得站在那里也会睡着,只听扑通一声,才发现人已经倒地。那人被惊醒后,一骨碌爬起来,又似醒非醒继续投入脱粒战斗。
为了减少霉变损失,团部命令“为革命吃蚕豆”。在“为革命吃蚕豆”的日子里,连队规定每人每顿只供一两米稀饭,其余全部吃蚕豆代主食。
炊事班也动足了脑筋,食堂做到顿顿有变化。如:蒸蚕豆、煮蚕豆、炒蚕豆、五香豆;甜的、咸的、辣的、干的、湿的等,变换着各种口味吃。吃饭时吃,休息时吃,把蚕豆用各种容器装着,带在上班路途吃,各种吃法均有。
吃得人肚子胀鼓鼓的,老是打嗝,看到蚕豆就怕。
吃得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啊!
当年新洋农场以种棉花为主。
棉花关系国计民生, 那时棉布统一配给,每人每年发一丈六尺布票,半斤棉花票。
棉花生长需高温、干燥、沙质土,这与农场气侯、土质条件相符。
七月盛夏,棉花约有半人高,开始显花蕾。早上先开淡黄色花,慢慢变深黄,再变粉红色,乳白色等,一天要变几种颜色,很好看。老远望去,就像是十七、八岁亭亭玉立、花枝招展的大姑娘,脸上不断绽放着幸福笑脸,人见人爱,漂亮极了。花谢落后,花締下长出了碧绿的棉桃,棉桃一直长到鸡蛋大。此时,棉铃虫开始大肆吃棉桃,此时一场全面灭杀棉铃虫的虫口夺棉艰巨战斗打响了。
夏季最苦的农活要数治虫。要与虫斗,与烈日斗,与剧毒农药斗。白天头顶40多度烈日,两人合抬一桶用“1059”、“1605”剧毒农药喷打治虫。这农药毒性很高,我们捉了蛇、青蛙往瓶口里一熏,就马上昏死过去了。但棉铃虫的抗药性是越治越强,我们只有加大药量,增大毒性杀伤力,才能确保治虫效果。
通常前面一人用双手拿着两只铜喷头,负责开关喷雾器喷洒农药,后面一人负责不停地为喷雾器打气增压。走路速度与散步时速相同,一个来回2000米(条田长2公里)要花上25分钟。烈日当头,每天至少在高低不平的棉田地垅里走上十三、四个来回,天天如此。
男生上身只穿一件汗背心,或干脆赤膊,下穿一条西装短裤或田径裤,汗水、农药水弄得半身湿透,湿了晒干,干了又湿。
女生们较矮的,几乎棉花与胸齐高。一个来回,人就象从河里出来似的,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所以,都用一块塑料薄膜拦腰围起来,扎紧在腰部,起到防水作用。自然走路的速度也受到了限制。
那时有的女知青比较要强,例假来了也不休息,又不围塑料薄膜,不顾一切,拼命干活,有时走在裆部出现“走红”现象,曝露了隐私还不知道。无意中看到的男生却感到羞涩,又不好意思开口明说,只当没看见,或做些提示性的小动作。直到从对面擦肩走过的女知青发现后,才捎过来一句:“看你‘大姨妈’来了,你还不知道!”煞时,真够把女知青呛个脸红耳赤。
有时通宵喷洒农药,打完一块田,再换一块,通宵达旦,要打三个条田(300亩)棉花,走十八个来回。当从挂满露珠的半人高的棉花地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我们赶紧摘下令人窒息的沾满农药的口罩,拍掸着浑身上下、头发、眼睫毛上沾满的“六六六”粉,拖着重如铅铁的脚步,来到了河边码头上。
六月的男孩无人管,晚上的男孩就更不用管。大家放肆地脱下浑身湿透的衣裤和鞋子,一个个光着屁股,哼唱着小调,卟通、卟通地跳下河。下河清洗后,头脑清醒了许多,长长地舒出几口大气,饥渴时,还捧起咸涩的河水往嘴里灌了几口,什么有毒有害,已全然不顾。
排河水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粼粼波光,静静地洗刷着我们劳累的身体,带着农药味向东慢慢地流淌。四周漆黑一片,农场的夜,静得令人毛骨悚然。不远处连队的营房在漆黑中无声地沉睡着,黑色长龙般的防风林和露雾漫漫的棉田里,偶尔传来几声受惊的野鸡和猫头鹰的鸣叫声,划破了万籁俱寂的星月夜空。
此时,我们正在河里尽情仰望着遥远的星空,有的光着身子,躺着享受炎夏深夜微风的凉爽,陪伴我们的是夜半三更治虫劳动带来最本色、最廉价的放荡与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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