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拾垃圾的,并且以此为生。
我外婆和别的老人不一样,衣着褴褛的她接我放学的时候,手上永远拎着一两张顺手从垃圾箱里拾来的纸壳板,一只空酒瓶,一卷废铁丝,或一根柴火。我们一起往家走,路过南门外的城隍庙,秤上四两肉;路过‘衙门口"那一排大垃圾桶时,逐个看一看、扒一扒。我和外婆紧挨着,也趴在桶沿上往里看,不时指点:“那里。。。。。那里。。。。。外婆……这边还有个瓶盖盖。那些垃圾也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这孩子,这么小的年龄竟如此接近和喜欢捡垃圾,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是一个在垃圾堆里长大的孩子。
我们家堆满了垃圾,我帮着外婆把拾来的垃圾进行分类,那是我最大的乐趣。铁丝放在哪里,碎玻璃放在哪里,烂布头放在哪里,废纸放在哪里,我熟门熟路,双手麻利又欢快,这些有用的可以换钱的东西堆满了我们家的房间,我们家是上百年的木结构房屋,又黑又潮,不到八平米,挤着没完没了的垃圾,一只炉子,五十个煤球,一只泡菜坛子,一张固定的床,还有一张白天可以收起晚上才支开的床,生活着我、我外婆和我外婆的母亲。
我还是在小学坡,过着和垃圾有关的日子。
我把纸箱子上拆下来的金色纸钉,拧成环就成了闪闪发光的戒指,各种各样的纸盒子,可以用来装各种各样的好东西;白色的泡沫可以用来做船,插满桅杆,挂上旗子,让它扬帆远航;写过字的纸张却有着洁净的背面,可以描画最美丽的画历上的仙女;最好的东西就是那些漂亮的空酒瓶子,晶莹透明,大大小小都可以用来过家家。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在别人制造的废弃物堆积的海洋上长大,我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我发现除了我以外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回到家中,一边哭,一边分类垃圾,最后渐渐睡着了,那时候我还没有想到命运的事情。
我还是在小学坡。
我学习不好,老师老打我,还掐我的眼皮,因为做眼保健操时,规定闭眼睛时我没有闭,,全班同学都闭上眼睛我没有闭,老师就过来掐我。我眼睛充血了,可是我不敢让外婆知道,因为全班同学都闭上眼睛就我没有闭,这是我的错,放学了,我的`眼睛不在流血了,但眨眼睛时还会痛,我一边哭一边独自回家,路过路边的垃圾桶时,不时地趴在上面往里看,流着泪,看里面有没有有用的东西……
我是流着泪读完《小学坡》这篇文章的,因为心里痛,只有哭才能把我解救出来。面对一个弱小孩子,我真的不知道生活究竟想让她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回避什么,漏掉什么,遗忘什么,让她卑微到底到什么程度才算心甘,把她挤压到别无所求、容易满足到什么程度才算善罢甘休。
垃圾、外婆、外婆的妈妈还有上学的孩子,几代人的贫穷、窘困、落魄、无奈,叠加在一起,像一个重重的山,这些足够恶毒的、不可抗拒的外力,竟被一个弱小的孩子伴着泪水活生生地吞咽进肚里,稀释、消化、溶解、吸收,变成了积极生长的养分,变成了她用文字呐喊的引擎和动力。
有些事终究是要我们去感激和原谅的。命运把李娟安排在新疆阿勒泰,这是李娟的幸运,尘世间,看似不公平甚至令人绝望的东西,经过时间的打磨和沉淀,总会得到一份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实在是无法忘记那个小学坡,那个“别人都知道就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的李娟。
那一年。她七岁,她外婆七十五,她外婆的母亲一百多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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