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时,陶谷少有才名,史书上记载他“强记嗜学,博通经史,诸子佛老,咸所总览”。良好的自身条件让陶谷很想有一番作为,成为一个让人仰视、受人尊敬的人,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沉重的打击。
北宋乾德三年(965年),有一天,宋太祖赵匡胤在宫中闲逛,无意中拿起一面铜镜,发现背面铸着一行小字:乾德四年铸。他大为吃惊,因为“乾德”是他刚启用的年号,那这个乾德四年是哪儿来的呢?
翰林学士陶谷被叫来,他只看了一眼,便胸有成竹地说:“这面铜镜肯定是蜀中人使用的,因为前蜀国曾经使用过乾德这个年号。”
年号这样的大事竟然发生了撞车,而与之相撞的,还是一个亡国之君!宋太祖大怒,拿起笔来,把宰相赵普的脸画了一个大花瓜,然后深有感触地说:“做宰相须是读书人。”
这句话让陶谷的心像被小鹿撞了一下一般,继而升腾起一种希望,自己不正是做宰相的最佳人选吗?这不仅因为他学问好,而且在宋太祖登上皇位的过程中,他还曾立下大功。
公元960年农历正月初五,赵匡胤接手后周政权、建立宋朝的“禅让”大典在崇元殿举行,由于兵变突然,仪式准备得也十分匆忙。等到各级官员在大殿前站好队,等候隆重的仪式开始时,才发现还缺少一份周恭帝的禅位诏书。正在大家心急火燎之时,翰林学士陶谷站了出来,像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卷文书,原来他早就熬夜把诏书写好了。这使得典礼能够得以顺利举行,没有闹出让人尴尬的笑话,陶谷为此很是得意。
不过,宋太祖并不喜欢拍马屁的人,他对陶谷从后周重臣到大宋忠臣的迅速而华丽的转身,表面赞许,内心却有些鄙夷。在他的眼中,陶谷缺少社稷之臣的担当,这多少与他出使南唐的遭遇有关。
陶谷以使者的身份来到南唐时,颇具从上邦大国来到藩属小国的尊严与气派,面容严肃,不苟言笑,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陶谷的傲慢让南唐国主李煜很不满意,他吩咐身边的一位重量级人物韩熙载负责接待,此人就是传世名画《韩熙载夜宴图》中的主人。韩熙载心领神会,君臣共同导演了一部大戏。
有一天,在陶谷居住的国宾馆里新来了一位服务员,负责打扫庭院和客房的卫生。她的到来引起了陶谷的注意,因为她虽然穿着破旧,然而相貌不俗,浑身上下透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远非一般的村妇可比。作为才子,陶谷的眼光自然不会错,于是他“天意怜芳草”,关心起她的命运来。女子说她叫秦弱兰,死了丈夫,只得到驿馆打工糊口。一来二去,陶谷就被这个美女勾住了魂,然而秦弱兰却若即若离,让他心痒难耐。眼见着回国的日子就要临近了,陶谷十分惆怅,不想一天夜里,秦弱兰主动来了。她说你就要走了,给我写首词吧,也好留作纪念。这正是陶谷的强项啊,他深情无限地挥笔写了首《风光好》送给了她。
第二天,李煜宴请陶谷,斟了一大杯美酒请他畅饮。陶谷依旧拿捏,一本正经地推辞。李煜一笑,挥手唤出一名歌女,音乐响起,歌女开口唱道:“好因缘,恶因缘,奈何天,只得邮亭一夜眠。别神仙,琵琶弹尽相思调,知音少,再把鸾胶续断弦,是何年?”原来此曲正是陶谷作的《风光好》,而唱歌的恰是秦弱兰,她哪里是什么丧夫的少妇,而是韩熙载府中的一名歌妓。惭愧的陶谷终于不再端着,结果喝得东倒西歪,吐得一塌糊涂。
陶谷狼狈地回国复命。更糟糕的是,当他回到京城汴梁时,他的那首《风光好》已经成为流行会曲榜的上榜歌曲,在城中的娱乐场所唱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幸运的是,正好赶上了改朝换代,陶谷以为,这并不太光彩的一页已经翻了过去,加之宋太祖准备起用读书人当宰相的允诺,他回到家里只需静静等待着好事的降临。然而很长时间过去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陶谷失去了耐心,向宋太祖自荐,当然说法上还是需要婉转些,大意是说,自己长期为皇帝起草诏书,是做出了很大贡献的。
宋太祖听了,满面微笑地说:“我倒是听很多人说,你这个翰林学士起草的诏书都是把前人的旧文章换上现代的新词,在我看来这叫依样画葫芦,恐怕没有多大的贡献。”
当面被领导弄这么个评价,回到翰林院后,陶谷越想越难淡定,于是提笔在翰林院的白墙上题了一首诗:“官职须由生处有,才能不管用时无。堪笑翰林陶学士,年年依样画葫芦。”
这件事传得很快,也传得很远。通常来说,犯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态度不够端正,宋太祖一生气,把“依样画葫芦”的事也给免了。陶谷的人生理想就此画上了一个句号,而他在历史上的形象也最终被定格为一个笑谈。
假如一个人没有赢得世人足够的尊敬,那多半不是因为别人的无耻,而是因为其自身的可笑。人必自尊,然后才能得到别人的敬重,古今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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