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首在东汉末年动荡岁月中的相思乱离之歌。尽管在流传过程中失去了作者的名字,但“情真、景真、事真、意真”(陈绎《诗谱》),读之使人悲感无端,反复低徊,为女主人公真挚痛苦的爱情呼唤所感动。
古诗十九首之《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译文:
走啊走啊不停地朝前走, 和你就这样生生人间分离。
我们相隔已经有千万里, 各自分在天的这头和那头。
道路险阻啊多么地迢遥, 想要见面又知是什么时候。
北马南来依旧恋着北风, 南鸟北飞还会筑巢南枝头。
分离的时间那么地长久, 衣服宽大变得越来越消瘦。
难道是浮云遮住了太阳, 远方的游子才不想回家乡。
想你使我的心变得苍老, 又是一年眼看快要到年关。
许多的心里话不说也罢, 只愿你保重自己不受饥寒。
乱世里,别离是寻常的事,往往一别,再也难见。
我常想,东汉末年,文人们内心所承受的哀伤应该是前所未有的深重。末世的仓惶,是生命里躲不掉也逃不开的郁结,经历了千回百转的纠结和消解,他们轻轻地一声叹息,往往都滤去了所有的浮华和伤重,以最素朴的句子来诉说最深的哀伤。
这是《古诗十九首》的第一首,有一个乱世隐现在诗句的背后,我们似乎可以想见,汉灵帝、桓帝期间,卖官鬻爵、外戚宦官交替把握朝政,那些中下层文士们,求宦无门。选举征辟的制度,让知识分子背井离乡,抛妻别子,可仕途之路早已经被严严地堵塞了,他们处于极端的苦闷彷徨中。
游学?游宦?还是流亡他乡?
要走的路很长很长,“行行重行行”,脚步应该是无比的沉重,身心也是无比的疲惫,身后,是一个妻子的无望的牵挂,她用了“生别离”几个字。这是说心里知道是永远的别离,可能此生渠会无缘。
乱世里,且不说道路迢遥,风霜冷暖,单是兵连祸结,烽烟四起,哪里会有安全可言?再加之饥寒劳顿,疾病灾难,万里之外,只能让牵挂的人,作了最坏的打算。
两个人分别有万余里,各自在天涯,道路险阻漫长,谁知道哪一天才能见到呢?谁知道哪一年才能见到?谁知道这一生,还能不能见到?
同样是乱世,晚唐的李益也有一首诗《喜见外弟又言别》: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重逢,
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离乱之前,外弟还是小孩子,经历了十年的动荡,外弟长大了以后,两个人在旅途中重逢,初见而惊,心下应该有所揣测,但不敢相认,毕竟隔了长长的十年,于是相互“请教台甫”,而当对方说出了自己的姓名,不免心中感伤惊动,沧海桑田,又遇旧日亲颜,而对方已经由一个小孩子长成了大人,人世几度冷暖变迁。说不完的话,可是,明天之后,又要独自走在巴陵道上,那时候,和外弟又隔几座秋山了啊?
似乎是普通的叙事,普通的相见和别离,但中间隔着离乱,隔着人世不可知的凶险,隔着迁徙流离的苦难,隔着人间沧海沉浮的世事,那一份还能够相见的悲悯和辛酸,让人忍不住唏嘘泪落。
然而,有多少乱世中的别离,隔着十年的时光还能够相见的呢?生逢乱世,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许多的事无法预料,许多的人无法挽留,男人们选择背井离乡,东飘西荡。凄伤如深秋的郊外,落了一地的枯叶,踩上去便是彻彻底底的一地碎响,无法收拾。
“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北方的马即使来了南方,却仍然会依恋北风,南方的鸟儿即使飞往北方,仍然会筑巢在向南的树枝上,游子,即使身在万里之外,心里思念的仍然会是自己的家乡。思乡是免不了的伤。
曾经看过宋代的王禹偁的一首《村行》:
“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
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
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 ”
前面的几句写得虽然好,但不见得能够超过唐人,“诗必盛唐”,唐代把能够写的诗基本都写完了,到了宋代,词开始崭露头角,诗似乎不再是主角了。然而,仍然有好诗。
第一次读“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 心里一紧,有时候,就是这样,本来兴致勃勃,菊花初开,郊野空阔,万壑松语,斜阳青峰,秋天的山野,色彩绚丽,棠梨的叶子嫣红如胭脂,荞麦也花开如雪,最是身心沉醉的时候,忽然,就会感到一酸,那村桥,那原树,多么像自己的家乡,于是,满山遍野的思乡,满山遍野的惆怅。
离乡之后,很容易生长出遍身的敏感的触角,王禹偁如此,我们何尝不是如此,有时候突然在街角,看到一个酷似母亲的身影,有时候是璀璨的灯火中,恍惚怀疑是在奔着回家的路,有时候突然听一曲萨克斯《回家》,有时候,不经意撞上家乡的熟人。思念便无边无际,蔓延进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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