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原本是宫闱秘事,却被后人传诵至今,甚至于提升到能同梁祝相媲美的审美高度,这不得不归功于历代文人的墨润。
唐明皇宠幸杨贵妃,以色误国,后因护卫军哗变又赐死杨贵妃。这本是一件政治性历史事件。然而,后人并没有像看待纣王妲己、周幽王褒姒一样,对二人用“荒淫误国”和“红颜祸水”简单地加以盖棺定论。近者,如清代戏曲家洪升《长生殿》对二人忠贞不渝爱情的描写令人荡气回肠;远者,如唐代白居易《长恨歌》对诗歌结局的安排令人潸然泪下。
深入探究,我们发现,白居易对这一对封建帝王夫妇的充满世俗人情味的记述,竟然是放在道教神话的文本中进行的。唐代是道教盛行的年代,信道入道还一度成为当时的时尚。白居易深谙道教精髓,日常生活无不践行道教教义和理论。基于道教和神话极为复杂的传承关系和历史渊源,基于神话的特殊思维对文学创作的启迪与滋养,白居易吸取了道教中的神话因素,并以之为框架,以唐杨故事为经纬,用自己独特的艺术想象,创造出基于历史又超越真实的千古名篇《长恨歌》。
白居易的道教情结在诗歌中体现在他套用了道教的三大母题。
一、角色母题――仙真
道教继承和发展了中国的远古神话,并进行了大规模的造神运动,形成了自己庞大的神话谱系。每个神话背后都有一个主角――仙真。陈耀庭先生将道教神谱分为三层:“第一层次是先天尊神,都是出于天地未分时的先天真神,例如:三清、三官、四灵二十八宿等。第二层次是天地开辟以后的得道仙真,都是由凡人学道、修道后成真的后天神明,如八仙等,是道教徒自己创造的新神。三是长期流传于民间并受到道教供奉的俗神,例如门神、财神、妈祖等。”[1]《长恨歌》既然是放在一个道教神话文本中记叙故事的,那么主人公和道教有何关系呢?
《长恨歌》开始是这样拉开唐杨爱情序幕的:“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从“人未识”、“一朝选”这样的字眼来看,二人相识之前杨玉环是冰清玉洁待字闺中的少女。而杨玉环在皇宫之中最初的真实身份,曾为朝廷命官的白居易不可能不知道,然而他并未提及杨玉环曾经是唐明皇的儿媳妇一事,难道仅仅是慑于皇家权威有所忌惮吗?那么为什么千百年后不同阶层的人们也在有意无意地淡化这段历史呢?唐明皇是如何“误导”舆论、掩国人耳目的呢?
历史是这样记载的,杨玉环在735年被册封为寿王妃(唐玄宗儿子李瑁之妻),五年后(740年左右)她被度为女道士,并起道号“太真”,又五年(745年)唐玄宗召她入宫,并册封为贵妃。原来,杨贵妃曾经被“度”为道人――问题的关键在此。这件事记载在众所周知的唐玄宗741年亲自颁布的《度寿王妃为女道士敕》,其中批复了杨玉环的申请:”……属太后忌辰,永怀追福,以兹求度,雅志难违;用敦宏道之风,特遂由衷之请,宜度为女道士。”[2]意思大致是:值此皇太后忌辰,杨氏玉环期盼为亡灵祈福,因此请求出家超度,这种高雅的情志实在难以违背;为了敦促宏扬此道德之风,特满足杨氏这一由衷请求,批准其为女道士。按照道家的说法,出家就等于了却一切尘缘,隔断与世俗的一切瓜葛(包括与寿王的夫妻关系),杨玉环也等于脱胎换骨、死而复生,因此白居易说她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也算是在宗教上获得了认可的权威性。至此,这个被赐号“太真”的杨玉环凭借道教实现了大变身,由俗人变为道人,几年后,当她成为唐玄宗的贵妃时,自然也就轻易得到崇信道教的唐人们的谅解。这点隐藏在历史尘埃之下的事实被白居易信手拈来作为叙述前提,奠定了全诗充满道教味道的神话基调。从后文杨贵妃死后位列仙班来看,她在道教的神话谱系中应该归类为第二种仙真。于是故事的女主角带着道教光环闪亮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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