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踏,又叫暗黑舞踏,是日本后现代舞的一种形式,由日本舞蹈家土方翼和大野一雄于20世纪50年代所创建。20世纪80年代以后,舞踏开始逐渐引起欧美舞蹈界的注意,并在21世纪后成为风靡世界的后现代舞形式,频繁出现在国际各类艺术节、舞蹈节的舞台上。如今,日本舞踏己和德国舞蹈剧场以及美国后现代舞蹈并称为当代三大新舞蹈流派。
以往对舞踏的研究比较注重从社会与文化的角度进行探讨,却鲜有人关注舞踏这种艺术形式在哲学领域的贡献。舞踏极端的艺术语言中呈现出日本民族的身心状态并引起了世界的共鸣,其中对人的身心关系的独特理解对我们有着重要的启示作用,值得我们研究和关注。
一、舞踏对传统身心关系的解构
(一)尸体的舞蹈舞踏对二元论身心关系的解构
舞踏的开创者土方翼曾为舞踏下了一个知名的定义舞踏是拼命站立起来的尸体。这个定义不仅说明舞踏用扭曲的身体形态表现人性中黑暗的一面,从身心关系的角度来解读,尸体的舞蹈更是对传统二元论身心关系的解构。
二元论身心关系把人的身体和心灵看作是两种不同性质又相互作用的实体。自笛卡尔以来二元论身心关系得到确立,其后一直主宰着人们对身心关系的看法。二元论的身心关系是以心为主导的二元,认为身体是受到心灵控制的客体存在。
土方翼所谓尸体的舞蹈消解掉了身心之间二元对立的关系,把传统意义上属于心的东西移除,只剩下身的部分,如此人也便成了尸体。舞踏正是通过这种方法去除社会借由理性思维强加给人的反应,揭示身体与心灵的无意识联系,让人把精力集中于无意识和抽搐、痉挛等非同寻常的身体动作本身。土方翼所谓的尸体对应的并非生物学意义上的死亡,而是理性思维与意志的死亡。而移除了心的内容的尸体也不是以物质形成存在的一具人的躯壳,而是成为新的充满开放性的存在。舞踏的另一位开创者大野一雄也曾用尸体一词来形容舞踏的身体,他所谓的尸体是一种随时准备接纳意想不到的外界刺激与内心欲望的活跃的身体状态。
舞踏舞者在演出前会通过禁食等手段清空身体,用极度的饥饿让意识涣散,让身体像一个空空如也的容器,随时等待对外界刺激做出最为原始直接的反应,或在内心隐蔽欲望的驱使下舞动起来。活跃在东南亚的日本舞踏女舞者武藤理香在1998年菲律宾举办的一次舞蹈工作坊的发言中曾说到:与其他舞种考虑如何站立不同,土方翼创立的舞踏的基础在于不能由意志支撑或操控的无法站立的身体。意志被有意识地从身体中剥离开来,二元的身心关系被消解掉了,而在剩下的身体中又孕育着新的一元的身心关系。可见尸体的舞蹈是对传统二元论身心关系的解构和一元身心关系的建构。
(二)舞踏对表现身心关系的解构
传统身心关系的另一个主流看法就是表现说,认为身体是表现心灵的工具,而心灵是被表现的内容。这种看法在舞蹈领域尤为普遍,特别是伴随着近代以来编舞艺术的发展和舞剧艺术的日趋成熟,舞蹈被人们强行框进了语言逻辑之中舞蹈的动作被分为舞段、舞句,舞蹈的身体成为表现思维与情感的工具。
关于舞踏与表现之间的关系,我们首先需要进行说明。尽管舞踏致力于发现、探索和解放被社会文化所禁锢压抑的身心,但如果简单地把舞踏理解为表现一些被压抑的东西就大错特错了。
美国舞蹈学者桑德拉霍顿弗雷利曾经先后跟随德国表现主义舞蹈的创始人玛丽魏格曼和舞踏的创始人之一大野一雄学习舞蹈。她曾写到:在魏格曼舞蹈学校学习,我们是根据指示即兴地做出动作,然后向全班展示自己是如何从即兴动作出发完成编舞的。而大野一雄的舞蹈课堂则没有如此多的指示,也不像魏格曼的课堂那样充满展示与交流,大野一雄要求我们在内心当中睁开一只眼睛来关注动作和自身。从弗雷利的话中我们可以看出,舞踏训练要求舞者在内心当中睁开一只眼,对自己的身心状态进行感知,而且其目的并不是为了把感知到的身心状态表现出来,而只是对其进行体验并由此而引发动作。
从历史的角度来说,舞踏与德国表现主义舞蹈之间有着一定的传承关系。舞踏的创建者土方翼和大野一雄在创建舞踏之前都曾经接受过德国表现主义舞蹈的训练。这种历史上的联系以及两者之间都具有的即兴的特点使一些研究者给舞踏贴上了表现主义舞蹈的标签。但很多舞踏舞者却对此极为不满。兴膳沙舞踏舞团的负责人和栗由纪夫在一次采访中曾说到:如果表现是一种身份的标签的话,那么我决不同意把舞踏看作是表现主义舞蹈的一种。和栗由纪夫认为,西方文化更强调个人主义,因此表现才有意义。而在日本文化中,个人的概念十分模糊,表现的意味也就不那么明显。表现主义是外界强加给舞踏的标签,是西方文化对舞踏的扭曲。表现意味着将一个人的内在与外在割裂开来,我认为需要改变这种一分为二的思维方式。
从上述例证我们可以看出,舞踏舞者在刻意与表现划清界线。表现是一种由内而外的释放过程,而舞踏中释放并不是重点。舞踏舞者不会对自己身体的形象和观众的反应进行关注,而只是强调要时刻保持对内在身心状态的关注。舞踏舞者在舞台上追求的并不是让观众看懂或理解什么,他们只是自顾自地在舞台上体验着动作和内心,而观众也会与他们产生一种神秘莫测的共鸣。可见,舞踏并不是以表现为目的的,舞踏的身体动作不表达任何情感,不传递任何信息,这些舞蹈动作与其他所谓内容因素的联系被割断了,只是舞者体验的对象和结果。可见,舞踏解构了传统的以表现为核心的身心关系。
(三)舞踏解构传统身心关系的方法
为了对根深蒂固的身心二元论及其表现关系进行解构,舞踏舞者一般会采取以下两种做法:
第一,瓦解意识的客体化作用。
日本舞踏表演者和研究者葛西俊治认为,在日常状态下人的意识具有客体化作用,总是把关注的对象作为客体化的目标,把身体作为供意识主体驱使的工具。而舞踏表演中的身体是非客体化的身体,这种非客体化的身体排斥意识对其进行的客体化、工具化,将身体与意识看作是密不可分的一体存在叫。
为了去除意识根深蒂固的客体化作用,使身体从意识的遮蔽中走出而与心灵融为一体成为非客体化的身体,首先就要对意识进行瓦解。舞踏舞者经常会借鉴宗教中的修行方法来使自己进入这种状态,最常见的就是佛教中禁食修行以获得开悟的方法。曾要求他的一个学生在六个月的时间里每天只吃一个苹果。山海经和其他的一些舞踏表演团体会在演出前几天就开始禁食,甚至有的演员在禁食后因为饥饿与虚弱动弹不得。在演出时,极度的饥饿与虚弱会使人神志恍惚,意识涣散,轻易进入催眠状态。通过禁食可以使身体从意识的客体化作用中解脱出来,成为非客体化的身体,使人的精神与肉体进入一体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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