钞票有点像灵魂,灵魂可以转世,钞票也在不同的肉身手里流通。流通是钞票的职能所在,是它们一生为之奋斗的工作。生为钞票,理论上是一件幸福的事。不仅可以万众瞩目,还可以像旅行家一样走南闯北,阅尽人间风光,但钞票的局限在于没有自主选择权,所以它的一生充满了随机性。好在大部分钞票对自己的出生以及出生后的待遇基本没什么想法,因为它们毕竟是机器的产物,而大部分机器的产物,都是没有想法的。
哇噻刚出道,却有很多想法。它知道自己叫哇噻,是一个美女帮她取的。那个美女叫它“哇噻”的时候,粉脸儿红扑扑的多开心呀!可哇噻不开心。因为它和美女钱包里的其他钞票没有共同语言。按道理大家同是钞票,可哇噻没发现志同道合的(哇噻是百元大钞),对于不是一个档次的钞票,哇噻总觉得无话可说。倒不是说它看不起它们。怎么说呢,没有谁会忘记自己贵族身份的,如果它确实是贵族的话。
对不起,请您换一张。收银员冷冷地说。这是美女在百货商场购物。美女的心“咯噔”跳了一下,迅疾把哇噻塞回钱包,换了一张钞票。听着收银员啪啪啪敲章的声音,听着美女噔噔噔离开的声音,哇噻隐隐觉得不安起来。
很快,哇噻又被美女掏出来了。
买一瓶矿泉水。美女说。
来啦。一个老太太的声音。
这是巷子里一家小店。老太太腿脚不便,挪动了半天才把哇噻捏在手里。老太太把它举举得高高的,然后摸了摸,放进贴身口袋里。
老太太的举动,消除了哇噻心中的疑惑。到了晚饭的时候,老太太从贴身口袋里掏出哇噻,递给小孙孙说,宝宝,这是明天的报名费,奶奶给你一张……
哇噻!小孙孙尖叫着,一把抢过奶奶手里的钞票塞到自己的小裤兜里。哇噻听到宝宝叫自己的名字,很是欣慰。
第二天,哇噻被宝宝的妈妈当作报名费交给了班主任。班主任把钞票放在抽屉里。不断有别的钞票被分配到这个队伍,同行之间难免彼此观察打量,有些成熟的钞票阅历丰富,经验老到,但它们什么都不说,一副我来打酱油的样子。到了下午的时候,班主任把它们交到会计室。年轻的女会计把哇噻和其他钞票送入验钞机。啪嗒啪嗒,一张张钞票飞快的玩起了过山车。突然,机器尖叫起来,哇噻被卡住了。年轻的女会计叫了一声:
哇噻!
哇噻一怔,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已被女会计还给了班主任。班主任捏着这张判了死刑的钞票,无法判定是哪个学生带来的。她的婚姻正受到第三者的威胁,因而她触景生情,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和她作对。她真想大哭一场,可这招在她丈夫那里已被证明无效,所以她只好选择沉默,倒霉地吃进了哇噻。
第二天班会课上,班主任举着哇噻说,小朋友们,这是一张假钞票,是我从你们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手里接过来的。我从教五年来,第一次收到假钞,心里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班主任说到这里,只觉得自己万般委屈,眼睛都湿润了。
小朋友们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亮亮的望着他们的老师。有个小女孩忍不住落下泪来。其他一些小朋友受到感染,眼睛都红了。大家都觉得自己万般委屈,大哭起来。
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知道了此事;其他老师们也知道了此事,此事越传越远,越传越大了。有人问,为什么不在收上来的钞票上写上小朋友的名字呢?那就知道是哪位家长拿了假币来呀。但立刻有人反驳说那是违反钞票保护法的。又有人说为什么不使用验钞机或者让银行里的专业人员来收钱呢?……人们在教室门口激烈讨论着,哇噻被人们传来传去,是这样无情的被反复研究、辨别。哇噻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对钞票的真假评判标准究竟是什么呢?如果自己是假的,那为什么能来到这个世界?自以为出身高贵的哇噻,优雅脱俗的哇噻,如今不得不承接来自各行各界狐疑的目光,甚至是最天真可爱的小朋友们愤恨的目光,这目光可真真毒辣,它们让哇噻深深地自责、自卑,甚而不喜欢自己了。
示众完毕,班主任把假钞放回钱包里。既然已经不具备从业资格,为什么不把它撕了不让它再出来害人呢?班主任犹豫着,内心里总是不甘心。凭什么收个报名费要自己倒贴一百元出去呢?或许应该坚强起来,像与命运抗争的电影女主角那样,千方百计把假钞花出去!
可是,可是班主任在消费的时候,手指摩挲着哇噻的脸,自己的脸先就苍白了……她没有勇气把它拿出来,也想不出用迂回曲折的手段把哇噻解决掉以减轻自己的损失。她既斗不过婚姻中的第三者,也最终没能把哇噻流通出去。只会等办公室里没人的时候拿起哇噻,细细地端详它,然后轻轻地叹气,再把它放回到钱包里——不,既然不好意思花掉它,还放在钱包里做什么呢?难不成真的和它变成患难联盟?班主任气恼地把哇噻扔在抽屉里,再也不愿意想起它。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天早上,班主任来到办公室,同事们都在议论昨晚小偷光顾的事,这个说少了什么,那个说少了什么。班主任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拉开抽屉,大叫了一声“哇噻”!
抽屉里,哪里还有什么哇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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