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出生的第一刻,开始的苦痛来自人生中第一次肌肤的触碰;
开始的泪水来自接受自己数年宿命的无奈;
开始的欢乐来自她对你说的,“乖,摸摸头。”
记得在我儿时,她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摸着我的头说:“头发真硬,将来脾气一定也可硬。”
我最讨厌的就是她摸我头发,总把我当小孩儿,每次头发摸的出油。
就像是一种宿命般的,我的个性发展的越来越像她口中的那个人,一点点长大,一步步上学,一次次离家,一声声的说:“没事,一切都过的很好。”
从小我跟外婆在一起的次数最多,跟外婆也格外亲近,小时候遇见事只会躲在外婆的身后,跟她显得生疏了很多。她也不生气,每次总是笑着对别人说:“这是我孙子。”
我很要面子,这个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所以小学的时候特别讨厌碰见她。小时候的我从内心深处觉得我是在镇上长大的,村里面的孩子比我差一个档次。所有的自以为是,都来自内心的不安稳,我就是一个不知道安稳的孩子。
在学校最怕看见她瘦弱的身影,就会觉得跟别人家的奶奶不一样,还少了一只眼睛,一走路显得更加的瘦小,还总是喜欢拉着我走,虽然每次总是紧跟着她,但是内心还是抵触的,她总是喜欢问我想吃什么,每次也总是偷偷塞给我一毛两毛的零花,只有在那时候我觉得我是喜欢她的。
她个子真的很小,但是拉我的时候力气却很大,一回老家就拉着我朝她的屋子里面跑,然后小心的把柜子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拉出来然后塞给我,让我赶紧吃,别让别的孩子看见。
一个老太太说话说的谨慎,像是拿了什么宝藏似的,不肯让别人看见,我是真的不在乎那些东西,不过甜食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接下来了。
她的话好像总是很多,在我拿着奖状回家的时候,她尤其的喜欢拿出来看,还让别人来看。在别人的羡慕眼光里,她大气的说:“这是我大孙子,学习可争气了,你家孙子考了多少分?”我每次觉得她话说的庸俗,却尤其喜欢她那是看别人的眼神,我也喜欢看别人嫉妒的眼神,骄傲的显得自己高大无比,村里面的孩子比不了。
到了初中,爸妈总是外出工作,外婆家这边人数太多,照顾我照顾不过来,老妈就把她从老家叫了过来,给我做饭,她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过来了,那几个月是我跟她相处最久的几个月。
她做饭不太好吃,特别是面条,本来就挑食的我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嫌弃的翻上一会儿,总希望能从碗里面发现一块肉或者鸡蛋什么的,好让这个饭不会那么难吃。
后来她从老妈那里得知我喜欢吃荷包蛋,她就跟我妈学了过来。做了一次明显觉得我吃的多了,于是我的每顿饭里都多了一个荷包蛋。我是个喜欢东西吃一点不喜欢的基本不吃的人,从那之后,饭量明显上来了。
初三的时候,写了一篇文章在洛阳市中学生比赛获得了二等奖,证书拿回家的时候,我没觉得多高兴,她倒是乐得不得了,拿着那本证书看了好几遍,每次打扫屋里的时候总是拿出来看一两遍,我想这下她回村里又有什么可以吹嘘的了。
中学之后跟她的关系明显亲密了很多,我也喜欢跟她说话了,只是每次她问的问题千篇一律,吃的好不好?学习累不累?等等,我也练就了一身本领,每次回答都是很好,还不错,嗯,可以……
她去中学看过我几次,每次都给我买上两串冰糖葫芦,粗制的做法一看就不贵。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听说我喜欢吃酸的了,每次拿来给我,我转身就跟别人分了。跟她在学校说话的时间很短,我还总是把时间抽出两分钟回教室,让她先回家,她步子迈的总是很小,看着她离去,让我想起了前两天刚学过的那篇朱自清的《背影》。
后来老妈回来了,可以按时给我做饭了,她也就没什么理由在这里待了,就回老家了。等到她回老家之后,我才发现回家的时候总会少了点儿什么,回家的时候也会问老妈:“我奶奶今天不来啊!”
我回老家的时候真的很少,随着年纪的增大,我也明白我是爱她的,却还是不想回去,主要是学校都在镇上上的,朋友都在镇上,回去总会觉得特别的突兀,不像自己的家,反倒成了陌生人。家那边的人总喜欢看见我说,“这孩子谁家的,长得怪排场(好看),眼睛真大……”我总是回一句:“东边那家的。”
我在不熟悉的地方总会手足无措,陌生的感觉会让我很没安全感。所有陌生的感觉都被我无限倍的扩大,然后内心深处给自己找了无数个可以不用回去的理由,这样显得很安全。
但每次一旦回去,她总会在厨房里面忙活,我总在门口大声的喊一句:“奶奶…..”然后准能在厨房听见她的回声。而且每次不管她做的什么饭,总能在我的碗上面见到煎到五分熟的荷包蛋,咬一口可以看见蛋黄流出来。
上了高中之后回家的次数更少了,每次给她电话的时候,她也总说的很匆匆,我也真的没有多少时间说话,挂电话也总是匆匆。但是每次她电话的最后就会说一句:“川川,记得放假回家啊。”
高中毕业之后,我在家里面算是住上了两天,她跟爷爷每天就像是时针和分针一样,我就是表盘,围着我转啊转啊,看电视坐我旁边,吃饭坐我旁边,出去走一圈她也拉着我去菜地里面,给我摘中午要吃的东西。
那几天,我内心没有烦躁,显得格外的平静,我觉得陪着他俩的时间过的很慢,像是刻意弥补我缺少的时光一样,我看着他俩斑白的头发和充满沟壑的眼神,我知道他们爱我爱的深,我也知道我真的爱他们。
大一初期,她有段时间眼睛突然看不见了,很不舒服。本就一只眼睛看这个世界的她,像是突然被人遮上了窗户,黑的很,黑的可怕。
她电话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跟我说,还是说:“川川,吃好点儿啊,学习累了就歇歇…….”
我那时还是笑着回复她的担心,她说不了什么有深度的话,却总能说出有温暖的话,哪怕每次都一样。
大一暑假的时候我才知道她眼睛的问题,问她。
她笑着说:“没事,只是有点儿担心会看不见……”不过在晚上跟她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才说出了真心话:“奶奶当时真担心会以后都看不见东西了。”
我只是拉着她的手没有说话,干瘦的手指很多纹路,沟沟壑壑的,满是岁月。
她是个很小气的人,家里面很多东西用了好久都不舍得丢掉。以前每次回家住的时候我会自己带上毛巾,我觉得她的毛巾脏了。现在回家的时候不用带了,因为她早就会准备好了,放在那,要是找不到新毛巾,她就会赶忙从柜子里面拿出新的,把旧的拿开,说脏了,而我却明明刚看她用过。
二十一岁的现在,我有着爱我的所有家人。我觉得我很幸福,我跟大学朋友说话的时候,总是很骄傲家人都还在身边,也很感谢她们无私的爱我了二十多年,几乎宠溺的爱护了我二十多年。
如今,她却躺在病床上,脊椎残损,神经不通,只有手臂能动,身体显得格外的无力,站不起来。而我,两天前跟她通电话时她还笑着跟我说:“奶奶磕着了,老了,身体不舒服了,天冷了,你在学校好好的啊……”
我从来不怪家人骗我她的伤势,我只是心疼她自己年纪大了,孙子也大了,刚准备孝敬的时候,她却躺在了床上。
奶奶啊,你伺候了我爷爷一辈子,这下好了,在床上好好歇歇吧,让他给你做饭,伺候伺候你!
不过,孙子现在很想在你身边,你还是可以拉着我的手,劲大的很,问我大学有没有谈女朋友?有没有吃好?有没有好好学习?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摸我的头发,说:“头发真硬,将来脾气肯定可硬。”
我多想现在就在你身边,你摸摸我的头,说:“乖,摸摸头,咱不哭……”
孩子出生的第一刻,开始的苦痛来自人生中第一次肌肤的触碰;
开始的泪水来自接受自己数年宿命的无奈;
开始的欢乐来自她对你说的,“乖,摸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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