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散文

　　来海原一个礼拜了，办事未果。焦躁和忐忑不安之中，我爬上了天都山的山顶，以孤独为峰，极目远眺。

　　山脚下的庙宇，远处的村落，结冰的水库，壮观的西夏古城，以及蜿蜒曲折的公路，在北方的十二月显得格外空阔、深邃，高远而冲澹。一副悠然脱俗的洒脱，如一张沧桑却又从容自适的脸庞。起起伏伏的山峦在宁静中带一股安详地张力，皱纹般冲击着无边的思绪，慢慢地稀释着我无尽的忧郁。

　　其中那个叫西安的镇子，就是我童年的乐园。

　　好多年了，也是在这个季节。我们在小河里玩滑冰，滑冰的兴致过后，孩子的好奇就想一探冰到底有多厚。便紧紧地搂在一起，喊着：“一、二、三。”开始连续地奔跳。不到几分钟冰是碎了，可反应不敏捷、行动迟缓的便掉了下去。站在河边的伙伴便会笑掉进河里的同伴，掉进去的人顾不得寒冷和嘲笑双手提着被河水浸泡、湿漉漉的、沉重的棉裤迅速爬上来，气哼哼的说：“还笑？你们回去可别给俺爹妈说了！”若父母知道，少不了一顿挨打。于是大家一起订立君子协定：谁回去了当叛徒“王连举”，那就是大家的敌人，谁见了都有权收拾他。当然，挨打者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否则，会引起更大的公愤，那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那时都穷，大家都只穿一条棉裤。裤子没有外套，里面也没穿裤头和线裤。说话间，掉到河里的伙伴早把裤子脱掉了，有的帮着拧裤子的积水，有的用脚平整地面，有的找绵绵土（不结块、颗粒细小的土）。等到拧不出水来，就把棉裤平放在摊好的的地上，撒上早已准备好绵绵土，土湿了再换，周而复始，直止把棉裤里的水汽拔干为止。最不好受的就是这时，有一个人没裤子穿，得光着屁股和大家一起赛跑，以跑步驱寒。潮气拔干后，为了公平大家就挨个换着穿湿裤子，直到用身体把裤子暖干为止。大家虽都冻得呲牙咧嘴，但整个过程紧张、协调、有序、熟练，却气氛热烈，热闹非凡。

　　遥望着村子，在北边的那块地里，我仿佛看见了过去那个不爱读书、外号叫“铁脚掌”伙伴，依然用他贫穷打造出来的铁脚奔跑在夏天麦茬地里的身影，大人见怪不怪的亲妮的骂道：“他这个爹。”在学校的门口，我仿佛看到几个调皮的小坏蛋在傍晚时分，手里拿着砖头瓦块，隐藏在水泥建造的兵乓球案子后面，对着门房里值班的高度近视的刘老师喊：“刘老师！”待门开时，一起进攻的场景。天黑是看不见人，但孩子们掩耳盗铃的小聪明，怎能逃脱刘老师循声追踪，重点突破的执着呢？最终我们四个人全部被“缉拿归案”，无一漏网。成了第二天班会的主角。还有那个程家堡子，堡子墙上面的那个小破房，那是雨天我们童年的“大本营”。不管是夏天张大爷家果园的果子没了，还是冬天程奶奶家地窖里萝卜没了，总能在那里找到蛛丝马迹。但“大本营”最风光的时间是八月十五。村里有个在院子里用供品献月亮的习俗，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十几个人的小分队会全部集中在那里，细致地汇报着自家制作的月饼大小，以及月饼里有没有枣子和花生，完了行动时“择优录取”。但“拿”的人只能“拿”一个，还必须要带一条狗以防不测。万一大人发现了，就说找狗呢，大人发现不了自然会自认倒霉，认为谁家的狗吃了。

　　好多好多的故事，好多好多的日子，这会都在庄子的每条大街小巷上飘荡着，像山里吼一声：“我来了。”的回声，便会有无数的“我来了。”

　　山的后面还是山。从小习惯了看着太阳从天都山落下，这会看着太阳却慢慢的向比天都山还远的山峰落去。我在想，天尽头，距离人到底有多远？也想起了那个妇孺皆知的古老传说：天都山有匹金马驹，勤劳善良的人逮住它，可以骑上去天堂。这时感觉这个传说好美！

　　贫穷，没有淹没我们纯真、烂漫的天性，就像冬天的小河冰里蕴含着玉的晶莹；屋檐下的燕子窝装着春天的梦想。冬天的空气是清新的，冬天的风是暖的，冬天的树在风里也是活泼的。每一块石头都会说话，每一个土堆都有秘密，每一个雀巢都装着无数的故事，就是沟地里风吹聚拢的野草堆，也会点燃出温暖来。大地，是我们最完美、最神奇、最广阔的乐园。

　　我们能把一块古砖、一棵树、一座山，一口井如数家珍的一一道来，能与小溪进行心的交流，能对日月的光辉心领神会，能与一朵花一起欢笑，能与一株枯萎的草一起疼痛，能体会到燕子离别的伤感和惆怅，能感到山峦的丰富与深邃，能共享受云朵的浪漫与绚丽。

　　我总想不通，那时大冬天光着屁股为什么人就不感冒呢？即使就是感冒了，父母说：“娃娃嘛，头疼脑热的过两天就好了。”果不其然也就真的好了。难道人真是“上帝的羔羊”，生命里有着自己的一把草，命里注定一份自由、卑贱和顽强？也许，贫穷的环境把我们炼就成了沙漠里的胡杨，在不知不觉中给生命里注入了坚强、深刻、珍惜、幽远的优质元素，生命里有了见微知著的大意境，有了海纳百川的大气魄，有了残酷环境里练达的瑰丽色彩。不像现在的孩子，与自然那么陌生而遥远。

　　雪已下过，空气分外清新。极目远眺，横亘天末，凝望之际，不觉日暮。

　　空旷是宁静的原野，而宁静是浪子心中的波涛。它总是以摧枯拉朽的力量，冲击着那颗落满尘埃而又疲惫的心。如不是烦事在心头，虽是冬天，真有“斜风细雨不须归”的那种心境。

　　在“王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词里，我踏上了归程，离开了这个面目皆非，现在已不属于自己的故乡。

　　人生路漫漫，有家不能归。真是“却愁道路几千，归程迢递无穷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