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在雪天下静谧,山坡、木楼、村头的古树,巷子里的犬吠,延伸向远的山路。穿越雪天的鸟像音符转瞬而逝。跟寻常日子不同,雪唤醒的诗人激动不已,他对雪象惊喜的叫喊,引来乡人畏琐的注视。他们把手插在袖筒里,将脑袋仰向雪天,一瓣瓣玉梅般雪花落进脖领,它触摸肌肤时,他们笑了,憨厚的笑靥散发着太阳的色泽,春天带来的所有寒意、冷峻,刹那间退避三舍。
雪春,飘扬的雪花,只不过是对自然万物祥瑞的礼赞。村庄消失了,雪的装饰使它幻成了另一种景象。在雪地里行走,很难读到鸟类的翅膀,我所见到的是互相信任的雨伞,它们不约而同地撑开,像不同色泽的蘑菇,浮沉山间,就是这样一种乡情,使乡里的女人变得温柔和可爱。我沿着双溪融流的寨蒿河走,银甲轻挑素弦的王争王争不息于耳。在南方,所有的雪都无力阻拦一条河流蜿蜒的远行。
雪天的况味跟雨天不同,尤其是春雪散花的日子,没有那首《大约在冬季》的歌子。灰蓝的天空很低,白茫茫的大地没有村落,一片野旷。我像在格林兄弟的童话中行走,雪把一切虚构起来,显得孤单、诗意而亲切,它秘密地吻合了我心中的圣地。
春雪是触摸记忆的圣物,她的独到之处在于她能帮你打开那扇时光之门,让你倒流到十年、二十年,甚至更远的年代,重新拥抱那些年少却无知的日子。这种感觉突如其来,你还来不及仔细咂摸每一个细节,所有演绎的旧事,和你熟悉的名字,就在你居住又离异的乡土结束了,但它们分明在你心中保留着。我读着雪中那些不语的树、不语的草、不语的山,还有蕈般的伞撑走的女人背影,心颤动了一下,飘落几片音符。它是我与雪天唯一的秘密。
下雪了,孩子们不约而同地从村巷跑出来,他们背后跟着或黑或白的狗,毛绒绒的狗尾微弯地竖着,不住地颤抖,它们走进雪地时,开出一朵又一朵梅花。雪天给孩子带来欢悦,因为雪花如同他们心灵一般纯洁,飞雪的音符可以引领他们融入一种美好的憧憬。在雪花飘飘的春天独行,聆听雪花缤纷的私语,纵然你玄发染霜,也会童心发现,不由自主拼拢双掌去承接雪花,像承接一片片记忆,无声无息。你读着这些掌中的精灵,你的意识犹如沉入梦境,阳光开释的微笑和浅淡的忧郁,在茫茫红尘徜徉。一个孤单的诗人和我擦肩而过,他吟诵着这样的诗句:“当年我陶醉那支歌谣/是在一片飘满天庭雪萤的旷野/那一行被幸福唤醒的诗/正颤响在心页一角/我记得/你恬美的笑靥像荷羞开/年轻的我是多么纯洁和无知……”生活需要诗歌调节。轻轻地、微微地飘落的雪花,带着多少诗意呢?
雪花在春天萌动的土地上落着,在浅草没马蹄的山坡上落着,轻轻地落入川端康城的《雪国》,恍惚中这样的文字跳荡瞳孔:“穿过县境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大地一片莹白。”雪也落在了沿袭千年的农历上,落在大红灯笼高高挂的节日中,它潇潇洒洒,玉色蝴蝶般降落在一切可降之处,试图以它的涅槃,唤起整个春天彻底的苏醒。雪落有声,雪落也无声。然而茫茫人海,又有几人真正读懂了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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