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家有泥砖老屋。屋是三间,前有宽敞的堂屋,后面带有一间小屋。年少的我就在后面的小屋里读书。
打开木格窗棂,迎面就是一小岗,岗是褐红色土壤,丛生一片片说不出名字的權木,枝连枝,叶搭叶,连成一片荫荫绿色。
在这片绿荫中,跳跃着一群小雀,棕黑色的羽毛,颈部一圈白色的纹条分外耀眼。小雀身子小,适宜于權木丛中飞舞穿梭;小雀腿细而长,适宜于枝叶间蹦跳跳跃;雀儿还有灰色的喙儿,适宜于绿叶枝干上捕食肥肥的虫子。
小雀比我早起,听到它伏在我窗前的枝丫上唱歌,我就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窗,让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让清芬的芳香沁入心脾。小雀比我晚归,当它们从远处呼啸而来,叽叽喳喳地栖落在權木丛的绿荫深处,我就拉亮台灯,翻开我未读完的书,做我未做完的札记。
小雀伴随着我生活的旋律,成为我生活中站在窗前欣赏的窗外一道美丽的风景,是我聆听大自然的交响乐中的一个动听的音符。在那时,我没有“归鸟觅旧林”的陶潜居士那般清幽的境界,也找不到隐居山野饥摘野果渴饮山泉那样不羁的情趣,就知道我有一群可爱的伙伴,它们陪伴着我,让我默默地享受着一种物外之趣。
而我真正走近我的这群可爱的小伙伴们,是因为一件偶然的小事。
在我窗外的小岗上,有一块在绿色中显露的小土台,土台上长着一块青石板。那时候,母亲常把锅里剩饭晒在青石板上,等它晒干后磨成粉,然后掺上芝麻做成芝麻糊糊,以供我半夜饥肠辘辘时借以充饥。别看这被人废弃的粮食,在那年代,母亲用它巧手制作的芝麻糊糊倒真成了我的美味佳肴呢。
一个夕阳分外娇艳的傍晚,母亲对我说,她晒在青石板上的饭粒突然不见了。母亲懊恼着,为了勉其心意,我便走上小岗,站在土台四周张望一下去找找干饭粒飞失的踪迹。但我什么也没有找到,只听得小雀们藏在權木丛绿荫深外的欢叫。我清风徐徐中,我越叫这欢叫越像是对我盲目寻找的奚落,突然,我笑了。我的这榆木疙瘩好像是突然开窍了:哈,这群笨笨鸟,它们还把我当成笨人了呢。它们奚落我还不就是因为他们偷吃了我的美味佳肴还以为我不知道么?
第二天,我从母亲手里接过饭碗,径直走上小岗的土台上,用筷子把饭粒一粒一粒拨在青石板上。我像个顽皮的小娃娃,漫不经心地做着捣蛋的小游戏。而我心里实在是乐开了花。
在我身后有一根长得比较高的權木,權木的一根大枝丫像伸长的手臂横过来。就在这横过来的臂膀上,有一只肥大的小雀站在上面,对着我的后脑勺使劲地叫唤。
这只笨鸟,它大概是想用它自以为具有威力的叫声吓唬我吧,而我对它卖力的叫唤置之不理,嘴角浮现着快意的微笑。
这时,从四面八方飞来了两只、三只、七只、八只小雀,它们在肥大的小雀像激越的音符一样的叫唤声中号召下飞过来,围在土台四周或高或矮的權木上,垂涎着我一粒一粒的泼落在青石板上的饭粒,一边跳跃,一边对我敌意地吼叫,好像要把我赶走,让它们能安心地享受这美味佳肴。
我知道我不离开它们是绝对不敢来抢食这些饭粒的。在把它们戏逗了一个够了以后我便快乐地微笑着转身下了土台,这时,那只肥大的小雀一个俯冲扑楞地便落在青石板上,红色的小喙扎得青石板脆脆地直响。随便一群小雀儿都从權木的枝丫上冲下来,让那弱小的枝丫像一阵疾风过后一样直摇个不停。小雀们在青石板上幸福地享受着它们的盛宴,这让躲在窗帘后的我由衷地感到无比的快乐。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闲情地拨落我碗中的饭粒时,就是我第一次看见的那只肥大的小雀突然扑楞地一下落在我的面前,它抬头警惕地看了看我,然后在青石板上小心地挪动了两步。我依然含笑拨弄我碗中的饭粒。小雀儿似乎读懂了我的微笑,便尝试着去啄青石板上散落的饭粒,只是时不时抬头看看我,看看我甜蜜的微笑。有了冒险者,那一群小雀们也就受不了香甜的饭粒的诱惑,扑楞扑楞地都落在了青石板,肆意地啄食着我慢慢拨落的饭粒,还偶尔为争抢一粒掉在它们面前的饭粒互相打斗一番,把自己演绎成梁山水泊那群打了胜仗归来在盛大的酒宴上肆意喧闹的粗鲁汉子。
它们不再害怕我了,我拨完了饭粒也就没有必要马上离开,于是便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它们。此时我感觉到我与小雀们是如此的亲近。这时,有一只淘气的小雀吃饱了腾地跃起,叭嗒地一下落在我的肩膀上。它站在我的肩头四处张望,不时来一两声快乐的鸣叫。这可爱的小东西,它不会是把我当成了稻草人了吧?我想。哈,我居然成了有血有肉的还能喂食它们的稻草人了。
这以后,我与小雀们真的就成为了好朋友了,它们在我面前悠闲地啄食着我拨落的饭粒,我偶尔“嗬嗬嗬”戏弄地吓唬它们一两声,它们首先还惊吓地飞起一下,后来就当为它们啄食饭粒时有节奏地伴音了。它们吃饱了,就喜欢落到我的肩头,理理它们漂亮的羽毛,或打一串悦耳的溜子来吸引从它们面前飞过后异性。有时,它们也用粉红的啄子摩娑着我的脸颊,好像与我亲昵,也好像与我打趣。
后来,小雀们不单单就在土台上在青石板与我聚会了,它们会时不时飞过我的空前,来一声悦耳的鸣叫。有时,它们落到我的窗台上,对着书桌前的我唱歌。这时,我就会从枯燥的教材里抬走头来,走到空前打开窗,去爱抚地抚摸它们。它们在窗台上跳来跳去,好像躲避着我的爱抚,也好像与我逗着乐。直到阳光暖暖地照着,它们便静下来,任我抚摸着它们光滑的羽毛,不时用啄子轻吮着我的手心,让我酸酸地氧氧地感觉到无缘的幸福。
可惜没有多久,我便上县城上学去了。我上学去了以后,那间小屋便闲置了下来。再后来,父亲又做了新屋,小屋虽然没有拆掉,但也只是被父亲当成了装材草的杂屋了。
好久没有回过家,我便思恋起我的母亲。当汽车飞驰着驶进我少年时的村庄,我陡然想起,我找不到了我老屋前的那个小岗,也找不到了小岗上的那片丛生的權木,还有那小岗上的小土台、那个小土台上的那块青石板了。
我走进我的那间小屋里,打开窗,窗台中便簌簌地掉下了一阵灰尘,覆盖起斑驳的窗台。窗台在岁月的侵蚀中已经是破旧不堪,而我却发现在这破旧不堪的窗台上,依然留下了一串串小雀的爪印。
我轻轻地合上窗户,怅然若失地站在小屋的中间,顿时觉得脑袋空空的,似乎被什么所漂白。是啊,有许多美好的记忆你也许根本找不到了任何痕迹。而我,毕竟还能找到这一串爪印,也许我就应该为此而感到无比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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