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母亲虽然年进八旬,至今仍蹲守在兵团连队那片寂静的土地上,仍以残缺的生命和背微的状态,快乐着他们自己拥有的生活。
我以城市人的思维方式,我总想把他们彻底拉出那种生活的状态。然而,从根本上讲,是我对生活感受的错觉,又一次把自己带入一个被虚假幸福制造出来的误区。我以为自己的幸福,就是别人的幸福,就像别人把自己的念头强加于我让我不安与痛苦一样,我又一次把自己强加给了他们。每一天,他们带着阳光的温暖走出冰冷的住房时,他们的幸福来源于太阳的给予。而我却在散放着暖气的楼层里,面对着透不过清冽的暖气,并不快乐地活着。
生活把我们分成一个相隔千里的两极。当他们在为冬天能节省一些煤碳而不至寒冷的时候而欣喜若狂时,我们并不能真正理解他们对生活的最低持守;当他们从土地里救活几棵葵花苗从而增多几份秋天的收成时,我们不理解他们;当他们为增加几十元退休金而充满自豪时,我们不理解他们,更不可能理解他们对城市的认为,城市总是那般冰冷的人际关系。尽管我们是纯正血缘上的父子关系,母女关系或兄弟姐妹关系,尽管我们青少年时代曾经共有过一样的相依为命,并在苦难与饥饿之际苦苦挣扎而泛起着浓烈亲情的血缘感。但毕竟,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像空气地比空气还要透明的东西,把我们之间完整无觉地隔离开来,有一种距悄然地横卧在我与他们之间。
也许,安于一种生活的状态,就等于选择一种自我幸福和陶醉的方式。生活快乐地追求自己的幸福,这种心情和行动人人都有,而且都是每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大权力。但是,我并没有把这种让人觉得错误或失陷的东西,真正地融入生命与苦难的感受中。也许,这就是我的浅薄的原因。
真正应该把幸福的标准,也划分金子塔的层次那样,一层层从下到上的垒起来,可以更清晰出标示出感受幸福的逐渐过程。中国经济学家曾把快乐的标准分成农村和城市两个标准,其实,这种观点并无错误加以指责,毕竟不同的人在这个社会上仍然有着阶层的区别和阶层带来的差别。当时,我还真的认为自己已经受到极大的侮辱或歧视,以为人的幸福都应该是一样,就像在死亡面前的生命都会平等;其实,我真错了。我错在把当代的社会生活,看成一种浪漫主义的诗篇,当成一种马克思所构想的、将来的、人类的、最终的大同社会。任何时候,都需要宗教,哲学与思想与一样,和基督、佛教、伊斯兰教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换一种大家都能接受的说法。
现实生活中,人们总是依照权力的强烈,把自己的观点和想法,强迫地附加于许多与他们并不相同的人身上,以为自己的观点就是别人观点,自己的想法和思想就等同于别人的想法和思想。然后,刻苛地面对着他们的背叛,内心充满着瀑布般的失落。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命运,什么样的命运就是什么样的幸福。安于生活就是一种幸福,这种幸福缘于对命运的认可,缘于对自我的认识,也许,这种观点真得不容置疑。
回到我自己的生活,当我为父母的栖身住所而四处奔忙地寻找最低价格的楼房时,我才开始理解一座城市对于穷人所能制造出来的最大恐惧;在四处陌生、人情隔离的现实面前,我真正地理解了父母他们离开土地那一天,像丢失了方向和故乡那样无可依赖、惊慌迷乱的心情。
只有身处于泥土浓郁的腥味深处,面对着一片潮气的饱满和气味的熟悉,才会使一个真实的农民据有一种心情的张扬。只有站立在野草与禾苗之间,听到作物拔节的声响、感到节气吐露而出的温暖,才会使一个农民找到拥有土地的自信与身为主人的平静。
而我,却毫无一点办法,理解和感受他们心中的月光,理解猪狗平静喘息的均匀中,他们正用共同的生命,沐浴在深深的月光下一身皎洁地安然入眠。
我天真地把他们的农业生活诗意化了。
我知道,即使一生都在承受天地一般巨重的苦难,他们仍然拥有着自已的诗意,这不是我给他们制造出来的,而是生命时光、大地天空的功劳。真的,有许多时候像看另一个世界那样地看农村,城里的亲人们总是把乡村当成一种随意想象和裁剪的异类,放着安逸的生活不知享受,放着大片的绿茵不去散步,搁着成串的果实而不加品尝,她们与我的父母之间看似亲人,却总是隔着一层说不清楚的、走不近前始终不变的一段路距。城市的人们安于城市的水泥马路,安于参差不齐的楼群,幸福着商场大厦的购物消费,幸福着酒店甘饴美食的快乐,而我却在农村与城市和农民与市民之间,成为他们中间那一根拉过来、扯过来的一根绳索,我无法搭起一座让他们彼此相互走近的桥梁,即使是一种象征。
一个人若是有着自己的命运,就注定会有一份随它而来的幸福。
不知为什么,每当想起父母他们粗糙而干裂的双手,戴着草帽拄着农具站在田里上,回身看到他们目送我渐渐远去的眼神时,不知为什么,内心中总泛动着一种悲哀的、丢掉他们的负罪感。我不是救世济民的大慈大悲,救不了他们的命运,自然也救不了他们对幸福的注定。
有时,我并不想远离他们、抛下他们、忘记他们,总想挽留住那一片依旧遥远的孩童时代,那是一份最为幸福的时光,柔软温暖而且阳光透明。只是因为文化教育的唆然,因为社会的分工和生活的环境,使我在越想走近他们的路途上,越加被围囿起来,更长距离、更远地离开了他们。
我的父母们,永远是这片大地上的第一代兵团人,他们依然站在兵团连队的土地上,那是一片并不阳光透明和诗意渐逝的村庄。我知道,自己会远远地绕过他们的生活,过一种自己的幸福。因为,我已经无力去影响到你们,便收敛思绪不想打乱他们守候很久的平静。
他们身躯的卑微,注定着他们幸福的渺小。
只想远远地祝福他们:安于你们的生活吧,那种生活肯定有你们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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