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乡只要一提“故道”两个字,大家就知道说的是“黄河故道”,而在这里,人们叫它“废黄河”。我不喜欢这个称谓,“故乡”、“故居”,能这样称呼吗?
那我们还是喊它“黄河故道”吧。蜿蜒的故道在家乡境内几十公里,与我们交织着太多太多的情感,有时欲哭无泪,有时爱不释手……
家乡的故道一派苍茫,蔚为壮观。我第一次看到它、走近它,是缘于一次军事演习。那时我还年轻,作为民兵前往观摩。一大早,汽车把我们拉了出去。那是一个什么地方——满眼黄土夯就,说是城墙,比城墙宽出数倍,约有几十米之阔;像老城那一围土廓,土廓虽宽,又远远没有这个高度,巨龙般一条,俯卧在无际的黄土地上。我这才知道,脚下就是黄河故道的大堤。站在它的脊背上,俯视远处,内高外低,放眼寻去,望不到对岸,但我知道,那里还有一条卧龙。大堤护卫之下,我仿佛看到黄河浊浪滚滚,裹泥挟沙,一路奔腾咆哮而下,留下万千沙泥,成就了一条天上悬河,使得人们拼命地抬高大堤,就这样循环往复……,但它一发怒,还是要破堤而出,一泄使千里沃野沦为泽国。后来,它不再眷恋我们,像龙摆尾一样,来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转身,调头走了……
黄河给我们留下了这条长长的,曲曲折折的——故道。
作为演习的战场,野草青黄,杂树交错,堤内绵延数里,沟沟坎坎,变幻莫测。一时间,枪声大作,炮声隆隆,战车轰鸣,烟火次第……,第一回,黄河故道便给我一个震撼!
多少年前的故道,大堤内外,厚积沉沙,无水少井,狂风骤起,尘土蔽日,民不聊生。偌大的地方,庄稼了了,只产些芦苇、蒲草,那就打席编笆织草垫……,那个穷,无以言表。
真是应了那句俗话——穷家难舍,生于斯长于斯,我们谁也没有嫌弃故道的土地,一代又一代人用血汗浇灌黄沙,终于使它变成了绿色家园。黄河改道,就在家乡不远处,与故道仍有连接,我们引领河水重回故土,改沙地为良田,这里能种果树,有了优质“红富士”和“金顶谢花酥梨”;这里能养殖,有了青虾和黄河鲤鱼,江南的大闸蟹也习惯了黄河水,菊花煮蟹尝故道。黄河的洄旋还为我们留下了几个天然的湖泊,像黄土地上撒落了水晶,中原缺水,乡人珍重,为它们命名——“天沐湖”、“天泽湖”等等,愿想天佑大地,让它们恩泽乡里。真了,真了,荷花开时,泛舟其中,有青团莲蓬绿蒲芦苇水草野鸭天光水色……
他乡遇故,谁知却一改形容。黄河,自从夺“壶口”飞流而下,过“三门峡”后便无拘无束起来,浩浩汤汤数里宽的河床,那洪流是从青藏高原一路汇流而来,在中华大地上算得数一数二的大江大河,到了彭城怎变得窄窄的一条,即便故道也是黄河呀!倘若不是文字凿凿,我绝不会相信这区区一带清流与黄河有什么瓜葛。是大堤移平,河道被占,只剩中心窄逼,它从城市的西北而东南,静若处子,竟懒懒地睡卧在这灯红酒绿的繁华之地,那里还有一丁点黄河的不训,黄河的血性,哪怕只有黄河的骨架,和它的影子也好!这两岸被青石箍了,顺河修了观景护栏,人不下河,已在水上,俯首见潺潺流水,撑杆即可垂钓。双肩顶着一座又一座拱桥,车马人流,跨河而过,昼夜不息。故道走走停停,堤岸稍宽了几许,一巨石斜立,草书“百步洪”三个大字,下置雕塑,翻开的书页模样,刻东坡文章。岸上有图版旧照,原这岸区,拥挤狭窄,污泥浊水,低屋棚户……。旧城改造,趁了这缓坡,延伸而去,再平添一些伟木低草亭台廊阁,堤半,绽开数枝红梅,石底,斜倚一簇迎春。景区近旁,一楼盘打出巨幅广告,辞曰——城市中,住绿地!这倒成了他们的卖点。水中又置立了几尊铜兽——青龙白虎朱雀……,这水不用镇了,已无波涛巨浪!
家乡的黄河故道像北方的粗犷汉子,身板壮实,骨骼突出,长发披肩,衣襟飘飘,而彭城遇故,我看到的却是一位纤女子,瘦腰华服……。
故道之姿非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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