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气就像一个实诚的孩子,脾性好掌握。预报刚说雪飘过黄河南下,一会儿就飘到了江南。
下晚自习后才发现白天的小雨,已变成了轻柔的雪花。在昏黄的路灯下,大片大片的雪花飞舞着。亮光之外是漆黑一片,雪就像一个小精灵从黑暗深处钻出,飘进了人们的视线。我扶起羽绒服上的帽子,雪花夹着霰粒在耳边敲着高高低低的声响。我突然想起听雪来。
听风,风吹树叶;听雨,雨打窗棂;听雷,雷霆万钧。可听雪,有什么样的感受呢?我索性推掉帽子,拎着伞只身走在雪地里,侧耳细听,雪落在行道树的常青叶子上,若万千条蚕在啃食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紧致而融融,有点温暖,给人感觉如穿着厚厚的冬装笨拙地穿行在瓷器店中,你屏声静气地生怕碰碎一地。
我长久伫立在冬青树下,路人向我投以诧异的眼光,我不得不撑起手中的伞。顿时响声到了我头顶的一方之地,这时雪落在伞上的声音,如热锅里炒的芝麻,啪啪响个不停。我边走边听,还是决定收起伞。想亲近雪,就应以最大的自然状态去感受雪的纯真,包括它和万物的艳吻。
我竖起耳,蹲下身,听到了雪的声音是轻柔的,轻得如麦子的拔节声,稍有一点响动,就把它挤得无影无踪;雪的声音又是细碎的,细得如花籽落地,让人想起它的发芽与开花。
其实我也只能乘着夜色聊发少年轻狂,作为中年男人,只身踯躅雪地去听雪,肯定是让人非议的。可作为文人,还残存些魏晋之风,我暗自佩服起自己的这一举动来。人本生于自然,可在生活中的人们却努力地超脱着自然,许多时候就像树顶上的叶子,淡忘了脚下的根基,却不知终究是要归根的。
当然听雪绝非我的创意。宋张元干在《夜游宫》词中写道:“拥红炉,洒牕间,闻霰雪。”其闻的不就是雪声吗?
莫说,路灯下也有一烤炉在冒着热气和香味,将头包裹得像劫匪似的主人从炉内拿出饼,围在旁边的学生马上抽出拢着的手接过来,又迫不及待地送到嘴里。我从旁而过,竟听到了雪花飘到炉沿上,滋的一声。我引颈而视,雪花钻进了我的脖子里,我本能地打个寒噤,好像也听到了雪花融在我身体的声音。
雪越下越大了,积雪也越来越厚了,来来往往的人脚下发出卟吱卟吱声,走得是那么的轻盈。这时我突然想起雪的可爱了。若是雨天,踩在这么厚的泥地里,你跋腿不易,移步更难。
雪终于在空中抱成了团,如大块的棉絮从天而降。“夜深烟火尽,霰雪白纷纷。”这时整个世界静悄悄的,雪仍义无反顾地下着,它从容地将自己投进水里,落在雪上,飘在身上,浸入心中……
雪落水中鱼知声,雪落雪上何人闻?即使能听到它的动静,谁又会想到它细微的声波能唤醒沉睡的春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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