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过年了,2015如翩然翻过的一页书纸,目光所及,下面的一页上赫然写着2016的字样。
距离过年的日子,渐行渐近,空气中也似乎要弥漫辞旧迎新的况味了。我抚摸着难起一丝波澜的心绪,隔着擦肩而过的岁月,遥望那已经变得模糊的、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脚印,一连串的,摇曳着奔向我的过往……
一座土坯院落,几间青砖瓦房,还有后来为了方便晒粮借债盖的一间灶间平房,这就是我童年温暖的家。土坯年久失修,风吹雨淋,土坯之间空隙很大,从街上能看到家里面。小不点的我黎明前被母亲从梦中摇醒,要我随父亲去外县赶集卖蓝,办置年货。那时候太小,能做的就是替父亲看摊,父亲好抽身去问行情搞买卖,末了用钱“抠门”地买一些廉价的东西回家过年。
那时适逢“生产队”岁月,到处嚷着割资本主义尾巴,家家户户都不敢经商创收。由于母亲体弱多病上不了工,全家六口人只有父亲一人挣工分,生活入不敷出,捉襟见肘。被逼无奈的父亲看着四个营养不良的孩子,智从胆边生,上工之余下到红薯窖的窑洞里编柳条篮,一编就是数年。柳条是河边野生的,父亲趁夜深人静之际,溜到小河边割下放到水中用大石块压着,浸泡几小时后捞起拿回家剥皮露出骨白色内杆,柔韧结实。我小时候睡觉前经常见到父亲蹲在地上,脚下一片白花花的柳席在父亲的手中延伸,随着柳条上下翻飞舞动,大挎篮成型了,小圆蓝露出漂亮的弧身,长身圆边的麻糖蓝玲珑有致……一件件艺术品让我目不暇接,直到昏黄的小油灯下父亲蹲着的身影成为一点,消失在我疲惫不堪渐渐关闭的眼帘中。第二天早晨,我在雄鸡啼鸣中醒来,看到父亲已经编织好的篮子放在那里,单单不见了父亲。这时候父亲要么去补觉了,要么已经起身去队里上工了。第二天晚上父亲还会这样做。半月后,梁上棚子里就会堆起十几个篮子,这时候父亲会用红色染料和凝胶一起熬制成汤,再将篮子转圈浸泡在汤里上色,上色后的篮子更加坚韧好看,一个个就像放大了的红葡萄似的。然后父亲会趁一个黎明村庄还在酣睡中担起大大小小的篮子悄悄外出赶集,不能到附近的集上去,都是去得老远,一般是在临县。父亲编织的篮子销路不错,但是好景不长就被早起的人们发现上告,成了资本主义尾巴,列为批斗典型。父亲态度诚恳,一个劲地认错,并自告奋勇组建编蓝队,义务教村里人编蓝,培养了一大批的编蓝能手,为队里创收。至此,父亲功过相抵,还入党提干进了村委。父亲的腰痛病就在那时候落下了。
我过年的新衣永远是上红下蓝的主色调,配以次色和各式图案,这是妈妈的家织布。伙伴们会发现几乎每年我的新衣都是一样的,细心的还会看见布衫和裤腿的下面接有连载。她们没错,的确是去年的新衣过完年被母亲收起来,放到今年过年时再拿出来让我穿,明年小了接个连载,就是明年的新衣,穿不成了留给弟弟妹妹继续穿。我上初中时,妈妈不知怎么弄了一块西洋布,给我做了过年穿的外套衫,一直到了高中,这外套杉还盖着我的屁股。那时候不时兴长外套,有一次我去朋友家玩,朋友她妈是缝纫高手,家里有现成的缝纫机,不论分说将那件衣服裁小了一点,让我穿着得体了许多。等我回到家,母亲看到我的衣服,怒火万丈,狠狠揍了我一顿,指着我心痛地大骂:“你傻呀,好好的一件衣服让你给毁了,你知不知道你是长茬,还长个子哩!”
即便如此,我们四个孩子仍然在父母的含辛茹苦中无忧无虑地成长,且都考上了大学。每逢过年,上红下蓝的我欢快如蝴蝶,翩翩然地飞在亲朋好友之间显示自己的新衣服。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最终体会到了父母的艰辛和不容易,尤其是哥哥和我。我们严格按照父亲的旨意“可花不可花的钱坚决不花,必须花的钱吃土挖泥也得花”。学费书作费是必须要花的钱,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可花不可花的。我们没有问父母额外要过一衣半线,一年到头我们家不见腥荤,没有买过小人书没有电视没有奢侈品,我们家最为骄傲最为醒目的东西就是墙上的奖状,一人一面墙,看谁得的奖状最多。直到现在我对好吃的好穿的仍少有渴望,这种无动于衷也许在小时候就已经深入骨髓了吧。
有一年,远在黑龙江的伯父一家回来过年,妈妈用仅有的一点钱买了3斤2两肉,不让我们四个孩子尝哪怕一点,全让伯父一家吃了。当时的我觉得3斤2两肉好多呀,现在知道其实也就那么一点。哥哥考上大学那一年,我们家似乎有了奔头,父母沧桑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哥哥至今是我见过的最能干最孝顺的男儿,他上大学四年连毛衣都没穿过,只第一次去大学报到时拿了父亲给的路费,以后再也没有往家里要过一分钱。甚至,我和弟弟妹妹上学的学费生活费都是他勤工俭学得来的。截至今日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全家搬到新院新房里的那一年年夜饭后,已经参加工作的我和上大学的弟弟妹妹在院里说笑,突然抬头瞥见上屋里的父亲和哥哥流泪的样子,吓得我想上前去问个究竟,被从屋里出来的妈妈拦下了,不让我去打扰。妈妈告诉我,父亲和哥哥是高兴的。原来我们出来后,父子俩对酒啜饮,感由心生。只有和父亲一同撑起这个家的哥哥,才能和父亲感同身受这一切。这感人的一幕,让我温暖一辈子。
时如飞逝,转眼间我和哥哥已经近了知天命的年纪,最小的妹妹也快不惑之年,父母亲都老了,孩子们正在茁壮成长。如今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每一天都比小时候的过年还要好。希冀我们的爸爸妈妈不再辛苦,安享晚年;希冀我们兄弟姐妹身体好,工作顺,真正做到承上启下;希冀我们的下一代力争上游,奔赴更美好的明天。
于我,每一天都像是过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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