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货
一进入农历十一月份母亲就开始张罗起来--首先就是腌制年货之一的咸货。虽然在我的一再要求下,不要腌制太多咸货,腌制的东西少吃,其它蔬菜肉类可以现吃现买。但母亲还是陆陆续续灌了香肠、腌制鸭子、鸡和鸭肫鸭爪。
每天早晨,母亲把这一串串,一只只都拿到阳台上晾晒,晚上再收回屋里。虽然很是繁琐,但她却忙得不亦乐乎,而且看着她亲手腌制的咸货,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风吹日晒后,渐渐可以闻到溢出油脂的香味时,母亲总是会开心地说:“再过些日子,就可以吃到口了!”她还常常注意到对面楼主家阳台上晾晒的咸货,然后啧啧嘴说:“看看,谁家不腌咸货,你看那家晒的,比我们家多得多了!就你讲究,不让弄。幸好没听你话,这阵子太阳好,正是晾晒咸货的好时机,我这些咸货都快晒好了,到时再收进冰箱慢慢吃。”母亲在为她做的正确决定而欣喜,我看到她开心也跟着开心,嘻嘻哈哈着向她“检讨”:“是,您做的对,您老人家做啥都对!”在她老人家眼里,这一只只,一串串都是日子过得红火的象征!
就这样在闻着母亲腌制的腊肉香味里, 腊月悄然临近,“年”也不远了。虽然早已不再像小时那样对过年充满期待,但每年都是在母亲的带动下,为新年做着种种准备,掸尘擦桌、洗刷器皿、拆洗被褥、采购糖果蔬菜……也是因为母亲的这种安排,才让年味渐浓。而我也常常被带回儿时的腊月里。
那时,一到腊月里家家户户就开始选个晴好的日子,把辛辛苦苦喂养肥了的鸭子、鸡、鹅屠宰了,然后烧上一大铁锅开水,然后开水一焯,拔毛开膛破肚,清理干净内脏,这些个工序最少也要两天才能算完成,还不包括腌制的过程。要是人口多的人家,他家就需要多养些鸡鸭鹅,腌的多些咸货,那可就苦了大人们了,他们要低头拔毛两三天,常常会弄得脖子都直不起来了。于是从小就听到大人们说:“鸡三把,鸭难拔,一个鹅头拔三年”。意思是鸡很好拔毛,而鹅是最难拔毛的,一个鹅头要拔上三年才能拔干净,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也足以说明拔鹅毛是多么费时耗人的活。所以在印象中村里人好像最喜欢养鸭子来腌制成咸货,鸡一般则要吃新鲜的,是要在大年三十放进锅里,炖上个把时辰,让满屋子都飘着鸡汤味,馋嘴的孩子们往往很乖地守候在锅台旁,(当然是被大人提前警告过的,过年了不许胡乱说话,否则就要被用草纸使劲擦嘴)就等着妈妈做好一桌子菜,爸爸点燃炮竹然后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吃年饭。而杀鸡也是要选择时日的,腊月二十七户户都忙着杀鸡,因为又一句俗话说的是“七死八活,意思是鸡今天死了明天又活过来了,其实是期望来年自家的鸡依然养得兴旺。所以那时每一年母亲在腊月二十七杀鸡时,总是小声嘀咕:“小鸡,小鸡,你别怪,你生来就是别人碗里菜,我给你一碗稻,你还我一碗肉,明年你还来……”
在老家的腊月里还有两样年货,是庄户人自家必备的,那就是蒸年糕和煮豆腐。那时每户农家都收藏着蒸年糕与做豆腐的家伙什,虽然一年只用这么一次,但勤劳的农夫都会利用农闲时,来制作自家的劳动工具。而父亲做的工具是村里最考究的,最好用的。所以常常被邻居借来借去,虽然他们自家也有,每每这个时候,是父亲最为得意的。那时还是小孩子的我,却最喜欢父母蒸年糕做豆腐之前的磨浆,一台小石磨在侧边留有的孔里架上推杆,随着父亲有节奏的推动,石磨缓缓的开始旋转,母亲则坐在石磨一边,不时向石磨上的圆眼里填充着泡发过的糯米或大豆和适量的水,白色的浆液便蔓延在石磨底层磨面的边沿,一直流到放在石磨底下的大木盆里。我一会儿跟着父亲推磨,却因不够高被弄得踉踉跄跄,一会儿又学着母亲的样子去填物,却掌握不住节奏常常会有空磨,虽然被母亲笑骂别捣乱,但总是一刻也闲不住,继续帮着“倒忙”。而父亲和母亲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着嗑或安排着来年的庄稼,石磨吱吱呀呀的细声唱着转着,像是在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如今这首歌谣总会在某个时刻,不经意地出现在我的脑海我的耳旁……而经过父亲烧煮再点石膏后的豆浆变成了豆腐花,盛上一碗加上红砂糖,也是让我回味无穷的美味之一。
在所有的年货里,最让孩子们喜欢的就是米花花生糖和米花芝麻糖。刚进入冬季,农户们忙完了地里油菜小麦的播种,家家的农妇就又开始打点起米花糖的食材,她们先是挑选上好的稻子,和当家的一起送到稻谷加工的地方,加工成大米和稻糠,稻糠留着喂猪或是调制成鸡饲料,大米就是一家人的口粮和做米花糖了。每年,母亲也早早的把做米花糖的大米,先洗干净再不软不硬的煮上一大锅白米饭,然后把米饭盛到事先刷洗干净的,竹子编成的专门用来盛放或晾晒物品的大簸箕里,拔弄均匀放到两条长凳平行放置拼成的架子上,摆在空旷的地方尽量让冬季不很强烈的阳光照晒。在一遍遍翻晒中,松软的米饭变成了咯嘣咯嘣响的干米,而且会比原先的大米更硬,有的还结成了团,于是母亲就用空酒瓶洗干净擦干水,让我没事时就碾压,把结成团的干米饭碾压开,虽然很是费劲,但我还是干得很起劲,因为不要多久就能吃到酥脆酥脆的米花糖了。
而这些只是制作米花糖的第一步,接下来还要制作麦芽糖。麦芽糖的制作工序我一直都没能亲眼看见,因为熬制麦芽糖要慢火细熬,而父亲为了不耽误做白天的事情,总是在晚上忙妥当了,才开始煮一锅糯米饭,再拿出提前用温水泡发芽的大麦,然后把白花花粗壮壮的麦芽放在去掉锅巴的糯米饭里搅拌,再加温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呈现在我面前的,像蜂蜜一样能拉出丝,稠嘟嘟的麦芽糖。而我也总因“瞌睡虫”的光顾错过熬糖的神奇过程,父亲却要守上一夜,不时添加柴火保温熬制。虽然对一锅白米饭加发芽的大麦,就变成了甜丝丝的“蜂蜜”充满了好奇,但第二天用手指从锅里偷偷抹一指,放进嘴里砸吧着满嘴的甜蜜,是我那时最为开心的事。
米花糖的材料都准备妥当,接着就是准备打糖了,打糖那几天很热闹,因为常常是好几户聚在某一家一起打糖,这样大家就可以互相帮忙,烧锅的烧锅,翻炒的翻炒,起糖的起糖,切糖的切糖。于是在大人们的谈笑风生中每家每户的米花糖就做成了,那段时间村子里的空气都是香的甜的!在以后的日子里,虽然各种糖果也尝过不少,但父亲在锅灶旁熬制一夜的麦芽糖丝,和母亲煮熟晾晒再用铁砂翻炒成的米花揉在一起,用四方四正的木框挤压紧密成型,切成一块块酥脆的米花糖,也许是今生吃过最为醇厚香甜的!
如今,超市里货物琳琅满目,随时都可以去购买,过年与平时也没什么区别,但或许是因为儿时父母在我的过年记忆中,正是他们准备年货的过程,给我留下太多浓重厚实甜蜜的年味。所以也想让逐渐年迈的母亲依然延续她心中该有的年味,让孩子感知儿时年味的记忆。于是,带着孩子母亲去打年货:买糖果,给他们买新衣新鞋新袜子,就像小时母亲带着我一样;一家人围坐餐桌前一起动手包圆子,做饺子,谈谈心聊聊天……虽然孩子笨手笨脚弄得满桌都是面粉和馅儿,虽然也被大人们笑骂,但我想这些都会成为他心里过年的样子,就像母亲每年年前都要腌制咸货作为年货之一一样!
(二)忙年
每年都习惯以农历春节为新的一年的开始,所以春节前按照家乡的规矩,母亲的安排,全家总动员给屋子来个大扫除:掸尘,拆洗被褥,擦洗家具……虽然忙的浑身出汗,满脸是灰,但似乎有了过年的感觉;记忆中,过年前的这个时候是老家村落里,妇女最为忙碌的时刻,那时儿时贪睡的我常常被此起彼伏的棒槌捣衣声弄醒;晴好的天气里,早起的妇女们已在池塘边清洗衣物被褥了,于是各家门前都晾晒起花花绿绿的被里被面,像是一面面大旗呼啦啦随风飘荡,把当年还是孩子的我们,心也给荡起来了:“新衣服,好吃的就快有了!”
忙年,忙年,在洗洗涮涮中有了年味,为了增加新年气氛, 年三十的前一天,带着孩子去采购年货,就像当年我的父母一样,一到腊月就忙着赶集去打年货,那时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一条窄窄的街道,各家店面的货物都摆在外面,跟在母亲身后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挤在拥挤的人群中,在农家人的大声讨价还价声中,见到熟人亲戚热情的嘘寒问暖声中,给我留下了过年就该是这样的景象!但逐渐的发现远离了那片土地,也就远离了那里的一切,包括过年总觉得再也找不到那时的感觉!
和爱人带着孩子在超市里东逛逛西逛逛,随便买了几样零食,和一些准备到婆婆家过年的礼物,孩子却在一旁一个劲的催促快些,他对这些吃的,可不似我小时候那样眼馋,嘴馋;他感兴趣的是过年就可以放鞭炮,烟花了,这一点倒还一样,只是他放的烟花更炫丽多彩,而我小的时候是没有这么多品种繁多的烟花,到了十岁左右,趁着父母打年货的时机,跟母亲软磨硬闹才答应给买俩根长长的烟花,那个高兴劲甭提了,每天都盼着年三十快点到,这样就可以放了,待到大年三十就又盼着赶快天黑,而放烟花时又是全家人乃至全村最为热闹的时刻,随着一声声“嘭,啪”,天空骤然五光十色,银花四射,大伙都“哦……”的起哄,然后评论谁窜的最高,谁最亮;后来逐渐大了,才知道其实父母打年货的钱都是预计好的,那时对于父母来说,每分钱都想掰开着来用!
从超市出来,突然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这让我异常的惊喜,没想到在这年终岁末,我最为期盼的雪终于纷纷扬扬的降临了,冬天如果不下场雪,总觉得少了点啥,飘飘而落的雪花也给这个春节增加了些气氛;我和爱人孩子决定步行回家。雪花越来越密集,但丝毫不影响我们赶路的心情,路上的行人一样,走在风雪里却兴致勃勃,奇怪,雪落在身上会变成水,而人们并不在意,而如果是下雨,此时应该又会是另一番情景了!路过花店时,走进去买了一束鲜花:两朵郁金香,两朵百合,四朵康乃馨,两根富贵竹,漂亮的花店女老板笑容很甜:“给你最低价,卖完这些花我也要回家过年了,希望鲜花给你们的春节增添喜庆!”
带着漂亮花店女老板的祝愿和娇艳的鲜花,走在风雪里。孩子天真烂漫的一会儿跑,一会儿跳的,一会儿又指着我们叫着“老爸,老妈你们长白头发啦”!路边绿化带的草坪上已蒙上了一层浅浅白雪,矮矮的灌木丛也已披上了薄薄雪装,雪依然以千军万马之势急切的扑向大地,心中不免欢喜,但愿应了那句老话:“瑞雪兆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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