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童年的记忆,仿佛总是三句话离不开吃,春天的荠菜不必说了,自然是美味的,还有“四大鲜”,便是头刀子韭菜香椿芽,新娶的媳妇嫩黄瓜。新娶的媳妇可以没有,但吃的东西却少不得,不然肚先生不答应。吃得素菜粗粮久了,没有油水,人也受不了,于是,母亲便时常要做点小豆腐来开开荤。平时豆腐是要拿黄豆来换的,既没有那么多黄豆,也舍不得,而自家做的,是需要耐心等到腊月二十八才行,这样过年才“都有福”。这小豆腐并不是豆腐,其实就是把黄豆面放在锅里煮,再放上点盐,不用卤水,做出来像是豆脑,也并不怎么好吃。可就这个也已经有些奢侈了,是不经常做的。
我却是食肉动物,与肉非常有感情。若是家里养的兔子或鸡不幸夭折,便会没心没肺的高兴一回。兔肉是极鲜的,且不说野兔,便是家兔也会让你赞叹不已。做熟了,但看肉色,与鸡相近——但现在的鸡肉已不复是过去的鸡肉味了,味道却比鸡肉鲜美得多,因而,总会连汤喝光意犹未尽,难舍最后一滴。
但这些肉的味道总不如猪肉来得纯正,所以猪肉才是大席上的主菜。猪肉也要等到过年才有,于是,我便盼着过年。至今还记得那句童谣:人家过年咱过年,人家吃肉咱不馋。其实早就馋了,若是真个不馋,也绝计不会想起来要说这个,嘴上的不馋便恰如中国人的客套一样——“你到我家来吃饭吧”——当不得真的。
日子越数越近,终于熬到要过小年了,这时候生产队便开始杀猪。杀猪是一件大事,队里安排一些壮劳力来捉猪:用一个长钩子钩住了后脚,趁它一趔趄的刹那,按住了,三缠两绕,绑住了四蹄。一头头的猪放完血后,便于猪蹄处开一小口,往里面吹气。吹猪是个力气活,在一边看都觉得累,只有把它吹起来才容易褪毛。
划开猪肚皮,大家先要验看的是那肥膘肉,越厚越好。一年到头,大家都想着要些肥肉能过瘾呢。用它来炒菜、包水饺,咬到嘴里,滋的一声,满嘴流油,十分的美。养了一年了,猪也确实很令人满意,膘肥肉厚。分配时候,便要公心处理了,不然为了一块肥肉,人家都会来找的。现在却完全相反了,要瘦肉不要肥肉,这真是应了那时的一句话:肉多了嫌肥。
全家那几斤肉是要好好打算着吃的,小年可以先解解馋,此后便要细打算了。正月是要来客人的,一顿顿的添上点,而且还要趁着过年请客,自家的长辈和不错的友人是一定请的,吃了人家的,也要还席。这样一通下来,便会到了正月十几,肉都成了腊肉了,依然不舍得吃。
肉是这样稀罕,连过年都难以尽兴。
后来,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各家都自己养猪了,一是为了积肥,二是为了卖猪,一头猪的收入等于零存整取。这样,过年的时候,便可以自家杀猪了。记得有一年,我家一头猪一直养了一年,到了三百斤,过年的时候杀了,终于可以敞开来吃肉了,可是,却再也不像以前那么馋了。
如今,便是平常的日子,也不会缺了猪肉,所以,过年的肉便再也不会那么有吸引力。肉是丰富了,可是,味道却不如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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