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岁到六岁,我全是在二姨家度过的。在那里,我一直享受着世界上最香的饭菜。
从我记事起,每天天还没亮,二姨就摸索着起床了,生炉子,烧水,做饭,洗衣服,打扫屋子。二姨尽量地轻手轻脚,怕吵醒了我们。偶尔,她隐忍的咳嗽声飘进了我的睡眠,我就会在黑洞洞的床上找她,然后迷迷糊糊地说,天都还没亮呢,二姨你起那么早干什么。每次一听到我的声音,二姨都会马上丢下手里的事,摸进漆黑的房间,重新安顿我睡好。吵醒你了,再睡会儿吧,还早着呢,二姨满含歉意地说完就又出去忙活了。不一会儿,我就又进入了香甜的梦中。梦里,一片静谧。
当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在房间里挂起一道金幕,屋外才开始有了喧闹的人声,是邻居们起床后洗涑的声音。这时,二姨顺着墙跟慢慢地走到床前,轻轻地唤醒我,给我穿衣。我的小孩儿,该起床吃饭啦,二姨柔柔的声音里有一点淡淡的喜悦,似乎还有一点浅浅的自豪,仿佛我真的是她亲生的宝贝女儿。我们在整洁的屋子里围坐一桌,小小的我被姨夫抱上一个特制的凳子,我站在上面就能够到桌上的饭菜。飘香的饭桌上,必会有一碗用油煎得嫩黄的土豆块摆在我面前,那是我的最爱。
三三两两的邻居从门前经过,总会跟二姨打趣:你们家的饭是用天火煮的吧,总是别人家还没生火你们家就开始吃饭了。另一个人马上就接过话茬说,还不是怕把她的宝贝侄女给饿着了。二姨循声转过脸去,辨别着声音跟人家问好,声音响亮而欢快,蜡黄的脸上闪现出幸福的光泽。
二姨双目失明,辨别人都要靠耳朵去捕捉声音,可她做起饭来却显得驾轻就熟,油盐酱醋从没拿错过,味道也正合适。但因为看不见,她会把菜和炊具洗很多遍;因为看不见,她吃饭常常是饭菜分开吃的,淡饭的食之无味,咸的菜吃几口就得喝点水。二姨还总端着剩菜剩饭躲到一角吃,却不停地叮嘱我,你要多吃点,正在长身体。
待我稍大些,可以自己蹭上凳子吃饭了,我也开始隐隐懂得怜惜二姨了。我在菜碗里扒拉,挑出瘦肉和新鲜的蔬菜,乘二姨不注意,轻轻地一筷子一筷子地夹到她饭碗里。二姨一旦发觉,总是用筷子挡住碗一边躲闪,一边说傻孩子别给我夹那么多菜,我吃不了那么多,倒掉会浪费的。嘴里责备着,但二姨脸上隐藏着的欣慰的笑容却逃不过我的眼睛。二姨那时有肺病,我夹到她碗里的菜,她不吃就只有倒掉,我知道二姨是舍不得倒掉的。
再后来,等二姨最后一碗菜快要做好时,我就给她乘好满满一碗饭菜,告诉她自己夹菜。二姨吃了一口就笑了,你这孩子,又给我碗里布了这么多“地雷”。为了二姨吃饭方便,我总是把菜均匀地铺在饭上面,她吃过的东西是不会再给我们的。随着我的诡计不断地得逞,二姨蜡黄的脸,开始慢慢的红润。
那时就一直想着,等我以后有家了,我一定要接二姨一起住,也给她做香甜可口的饭菜,送到她手中。二姨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我要让她晚年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在我读小学六年纪时,姨夫因为肺癌过早地就抛下了二姨一人。不愿拖累亲人的二姨执意住进了福利院,每次假期我提着大兜小兜的食物去看望她,她都会有点伤感地说,这里也不能单独开伙,要不然我还可以给你做饭吃……我安慰着二姨,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我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就接二姨去我家,天天给二姨做好吃的!
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二姨做的饭菜,是世界上最香的饭菜。二姨做的饭菜里,饱含着浓得化不开的关爱,它不仅滋养了我的身体,更滋养了我的心灵,让我懂得了将这份关爱反哺、传递。
2006-7-2 16:18
已发表于《衡阳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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