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了,我依然记得那是一场六月的雨。
黎明,黑蒙蒙的天际开始哗啦啦下起雨,伴着一声声惊雷我离开了出租屋内的木板床。拉开电灯,橙黄色的灯光下闹钟的指针还没跳到起床铃响起的那一刻。石棉瓦顶有破漏,雨丝牵成线掉进了出租屋,地上浸出一道道弯弯的小溪流。我拎起洗脸盆,用盆去接那漏进屋的雨。起初,雨柱撞击盆底的声音带着咆哮,慢慢地盆里的积水将那声嘶力竭的吼声变成了哗啦啦的流水声。很快,盆里的水溢出,我打开门将盆里的水泼到屋外,然后再去接石棉瓦上漏下的雨。不记得倒了多少盆水,我抱起书包,掀起衣服的一角潦做遮掩,随手带上屋门,在一间间屋檐下躲闪着奔向学校。
上世纪90年代初,昭通城一些街道的电杆上还安放得有广播,清晨的广播在雨声中嘶哑而没有活力,偶尔间传出的音乐倒还让人悦耳。西街到“红学”还是一应灰色的瓦房,中国传统的建筑给这些瓦房特设了屋檐,这些屋檐正好可以避雨,我贴着身子从这些屋檐下前行。由于雨很大,加之一些混凝土楼房间杂其间,洋房没了屋檐,我就沐浴在了六月的雨幕里。那时也没有爱,亦没有恨,但现在还是想对当时那些洋房的设计者追索一句——瓦房的屋檐其实并不只是美丽,更可以给需要帮助的路人一份帮助。据此,洋房未必比瓦房美丽!
从利济河畔的小村子一路奔到“红学”,虽有瓦房屋檐的关爱,但待到学校时俨然成了落汤鸡,头发上的雨牵成线从鼻弯流进嘴角,咸咸的味让人无法下咽,拾起衣袖拭,身体散发出的热量把湿淋淋的袖子蒸出了一缕缕轻雾。跨进教室,室内温烘烘的,人整个身上越发轻雾缭绕,引来无数异样的眼光。还好,自己的脸未红,心也未据此而狂跳。将掩着的书包打开,草绿色的帆布包依稀有点湿润,但书本却总体上安然无恙。翻开书,默默地开始晨读,书声消化了异样的眼光。直到班主任老师提着课本走到我身边低声问道:“你怎么不打伞?”我本能地撒谎道:“被人借去了!”老师没有再言,她开始上课。我为自己的谎话感到不安,因为我没有伞借给任何人,没有!
自卑天生伴着穷困者!当然,社会的现实不由得你超凡脱俗,那时我也自卑。自卑得不愿意看到别人的笑脸,更不愿意去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同学。因此,直到走出校园,我并没关心过哪位女生长得漂亮,也没有把青春期的荷尔蒙释放。再后来,也是在一场雨声和雷声交织的下午,父亲的一位同事撑着伞找到了父亲:“张师,广播里一直在喊XX的名字,说考上了叫快去找XX老师拿录取通知书,是不是你的孩子?”父亲兴奋地说:“是,是,是!”
穷人自有穷劲,十五公里的路我骑着自行车很快就到了。来到班主任老师住的楼下,湿淋淋的衣服再次惊倒了旁人,老师再次发问:“你的伞呢?”我默然,因为一个谎撒两次或就成了真话,要是成了真话明天我从哪找把伞借人呢?老师明白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屋内的炭火炉向我身边挪,高温使得整个人身上氤氲四起,朦胧中老师的眼里有了泪花。我低着头,我天生不喜欢看到别人因为我落泪,因为在我看来一切都是正常的。
还记得,老师拿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翻开扉页留言:“赠XX,祝新的开始,迈出新的步伐。”我从老师手中接过那个签有祝福的笔记本,我的脸红了,真的,我真想也送她一样什么,可我除了手中那一份录取通知书和那个笔记本外再也没有什么。我给老师道了声好就迅捷地离开了她家,外面雨依然下着,老师追出屋叫唤:“XX,拿上雨伞。”我没有回答,我拼命地消失在了雨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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