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丝淅淅沥沥,梦境中却是一派阳光明媚、蜂飞蝶舞的景象:我仍是现在的样子,堂弟堂妹却是小时候的模样,我带着他们漫山遍野地跑,我终于抓到一只蝴蝶了,它长得多美啊,翅膀是金黄色的,有小孩儿的手掌那么大,我被它迷住了,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它,它似乎对我微笑了,我似乎也笑了,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我醒了……
童年的开始是一抹微微的心动,梦醒了,心动了,回忆也被那抹微笑唤醒了。记忆中的哥哥是个很顽皮的孩子,他是大王,我和小我两岁的堂弟是他的小跟班。哥哥会做弹弓,飞镖,还会做火枪,对于我和堂弟来说,这些玩意儿都是敢看不敢碰的,记得有一次我偷着玩了下弹弓,结果拉弓的方向反了,没打着其他东西却让自己的额头吃了一记石子,疼痛的教训让我以后再也不敢乱摸乱碰这些东西了。哥哥仗着这些新鲜玩意儿,总是摆着一副总司令的架子,指示我和堂弟干些跑腿的活儿,比如捡石子、捡飞镖、找鸟窝等等。
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大婶婶家的老房子里发现了一窝雏鸟,有的已经出来了,有的刚露出头,有的还安安静静地躲在蛋壳里面,哥哥安排我和堂弟盯梢,等到鸟妈妈飞出去觅食了,我们三便偷偷跑过去看小鸟儿,顺便把我们捉到的小虫子和馒头渣儿放到鸟窝里。看到有些小鸟儿啄蛋壳儿很吃力,我们就帮它把蛋壳敲碎,然后就看到沾满蛋液的小鸟儿扑棱扑棱、东倒西歪,那时候我们以为自己功德无量,殊不知提前出身的小鸟儿就像早产儿一样,如果得不到很好的照顾,便不会得到厚重的生命。等到第二天我们再去看它们的时候,发现那只被我们提前接生的小鸟儿不再是湿漉漉的样子了,它的身体干了,也冰冷了。至此,我们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我们不再骄傲也不再宣扬自己是救世主了,我们悔恨,自责,再也没有去看过小鸟儿,再也没有打过鸟窝、再也没有掏过鸟蛋了。
还记得有一次,我跟着哥哥跑到山沟去抓小蝌蚪,蝌蚪没捞着,却捉住了一只幼娃,哥哥说要研究一下青蛙的具体构造,于是,我们把它带回了家,可是正当我们要开始动手解剖它的时候,爷爷出现了。原来我的一个小表哥出卖了我们,向爷爷打小报告了。虽然爷爷平时很少发脾气,但是那次却把我和哥哥打了个半死,以至于后来每次见到青蛙,我都远远地躲着走,尤其是碰到蟾蜍之类相貌吓人的东西,我是连看都不敢看了。
我没有深究过这个村子的历史,但是,在我的印象中村子里却保留着战争的痕迹。不知道那一道一道的土梁是做什么留下来的,却是哥哥带着我和他的小伙伴们打游击的最佳道具。其实,打游击的这些把戏儿都是从电视上学来的,一般情况下会分成两组人马,一组扮演日本,一组充当八路军,双方各占据一道梁,喊开始之后两组人马开始四处逃散,然后就是土疙瘩漫天飞,因为我是女孩子,哥哥只吩咐我在土梁后面打掩护,不用冲击也不用正面抗击。可是,堂堂一女八路,躲在后面哪有什么意思?我总会不听命令,趁他们乱作一团的时候跑出土梁,然后开始上跳下窜,声东击西,但是由于个子太小,有时候土梁太高我就爬不上去了,这时候若是敌方发现了我,他们便会以此要挟我方缴械投降。到底是亲生妹妹啊,哥哥自然不能不管,可是被活捉几次之后,哥哥竟然大义灭亲到再也不理我,照样打他们的游击,而我只能使出浑身解数迷惑看守我的人,许诺各种屁不通的约定求他放了我。
一场游击战结束,输的那一方都是要缴纳贡品的,而所谓的贡品是什么呢?不是吃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而是一堆一堆的土疙瘩,别看这些土疙瘩不起眼,这可是我们激战时的精良武器啊,缴纳了这些东西,第二天再战的时候可方便多了。打完游击战后小伙伴们大都是灰头土脸地溜回家,有些小伙伴会被关禁闭,也有些会被家法伺候,有些胆小的小伙伴玩一次就不见了踪影,有些孩子比如我和哥哥总是次次到场,从不缺席。所以每次游击战开始之前都要重新分组。于我来说被分在那个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游击战里唯一的女战士,那时候觉得自己就是花木兰在世,巾帼英雄,骄傲地一塌糊涂。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后来村里开始重整土地,那一道一道的土梁被填平了,和土梁一起被填平的还有我们儿时的欢乐和童年最美好的记忆。
游击战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们又开始了寻找新花样,犹记得第一次跟着哥哥钻地道时悲喜交加的复杂心情。我们把旧地膜、塑料袋绑在一根短木棍上面,制作成简易火把,然后举着火把开始在又黑又深又脏又臭的地道里摸索。
那时候有个小伙伴说只要钻出地道就能看到一个不同的世界,就像《西游记》中的花果山,地道的出口就是水帘洞,而我们只要钻出了地道,就能吃到又大又甜的桃子,还能和小猴子们玩耍哩。就是这样一副美好的画面吸引着我们。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有火把,但是每次都只是点亮走在最前面的引路人的火把,其他人都是手拉着手、猫着腰凭着直觉前进。
在地道里走很容易窒息,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周围是什么,也不知道脚底下踩着什么,整个人儿都被无尽的黑暗和无尽的惶恐包围着,走了很久很久之后,在疲惫、饥饿和恐惧的一波一波袭击下,我的情绪似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毫无征兆地哇的一声哭了,这一哭可倒好,很多和我一般大的男孩子也哭了,整个地道里充斥着凄惨的哭声,似乎我们将要面对的不再是花果山、水帘洞,而是要上断头台了。几个大一点儿孩子可能也对这次行动有些胆怯了,遂决定折回身子往回走,从朝阳初升走到了日落西山,重复着走完那条又黑又深又脏又臭的甬道后,我们终于还是回到了现实中鸟语花香的世界,回到了真正的人间天堂。
后来,哥哥甩开我、和他的那些小伙伴又钻过一次,但是肯定一无所获的。因为当我问他地道尽头是什么的时候,他从来都是闪烁其词、避而不答,我问得急了,他还会跟我凶。如此,我也不再好奇了,地道事件也就告一段落了。
关于大蟒蛇的记忆似乎遥远了很多,只记得它当时盘踞在村里唯一的磨房里。
在它出现之前,村里人磨面之前都要先到磨房用碾子把麦子的表皮去掉,我也曾被妈妈当成苦力,抓到磨房推碾子,刚开始的时候似乎为了显示自己力大无比,推得可带劲儿了,可是两三圈过去之后,连步子都懒得挪了,更别说推碾子了。磨房是村里人的公共财产,也是我们这些小家伙的游戏乐园。
尤其是夏天的时候,躲进磨房、坐在石台子上特别凉快。那时候大家常常喜欢玩一种游戏,就是按年龄大小轮流坐在碾子上,剩下的人一起推,当时我们是按转圈计算的,年龄越大的坐的时间就越长,转的圈数就越多。可是,自从大蟒蛇出现之后,没有人敢靠近磨房了,这种乐趣也就戛然而止了。
至于大蟒蛇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无从得知,只是后来一传十、十传百,村里所有人都知道磨房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听大人们说大蟒蛇白天睡觉,晚上才出去捕食,大蟒蛇吃老鼠、野兔、小鸡,甚至还传言把谁家的小孩也吞了,以至于那段时间人心惶惶,夜幕刚一落下来,大人们便把各自的孩子召回家,仿佛只有呆在身边才能安心似的。
那段时间,我总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要么是大蟒蛇一口吞了我,我在它肚子里左踹踹右踢踢,它疼痛难忍又把我吐出来了;要么就是我化成一柄利剑,嗖得飞进了大蟒蛇嘴里,大蟒蛇被刺死了,我也死了;还有一个梦境是我想起来就觉得很自豪的,我变成了美少女战士,拥有了非常强大的法力,成功降服了大蟒蛇,从此大蟒蛇成了我的坐骑,对我俯首帖耳,言听计从。总之,每次做梦都与大蟒蛇有关,大蟒蛇似乎成了我的心病。
直到有一天,趁大人们午睡的空隙,我们几个胆大的孩子跑到了磨房,我真的亲眼看到了大蟒蛇,它有碗口那么粗,身子绕着房梁,似乎很慵懒,但是看着也不凶恶。我们朝它吼,也向它扔小树枝,可它还是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一下,这般光明正大的挑衅却没有得到明显的回应,我们以为它死了,竟齐刷刷跪下来向它磕头,有些小伙伴在忏悔之前对它的不敬,也有些祈祷默哀的。之后谁也没有提起这事,其他人也不知道我们去看过大蟒蛇。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村里人又陆续往磨房去了,原来大蟒蛇不见了,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它来得突然,去得离奇,我们和大蟒蛇的第一次见面却成了最后一次的拜别了。
等我再长大一些的时候,哥哥懒得管我了,我也不愿意当他的跟屁虫了,尤其是有了自己的小姐妹后,也渐渐远离了那些打打杀杀的游戏,开始跳皮筋、踢毽子、跳房子,变得斯文起来了。每年春暖花开时,我和我的小姐妹们会挎着小篮子一起跑到山沟里挖苜蓿,唱着山歌,揪着野菜,跑着、闹着,阳光明媚着,心情欢愉着。每年秋末冬初黄叶落树枝枯的时候,小姐妹也会带我到山沟里拾柴火,有时候也会遇到哥哥他们那一帮男孩子,然后他们故意吓唬我们说山沟里有狼,一不留神就把你叼进狼窝啦,然后说他们是英雄,要去挫挫狼的锐气。我们这帮小姐妹柴火也不拾了,跟着他们漫山漫野地找狼窝,好不容易碰到个小洞,他们就会吩咐我们捡来树枝落叶,然后堆在洞开熏,就这样,等待狼出洞的心情是极复杂的,盼望着它们出来,又暗暗祈祷它们不要出来。就这样,时间在我们荒谬的等待中一点一点儿流逝,待到山沟上空回荡起父母的呼唤声时才会慢慢地、依依不舍地离开。其实,我们谁都没有见过狼,只是听长辈们说起六七十年代那些人和狼斗智斗勇的故事,其实,我们谁都害怕见到狼,却也是谁都渴望见到真正的、吃人的狼。
童年的故事就像一部放映在水中的电影,只要水源不枯竭,电影就会永远持续着播放。那些调皮的、淘气的的行为、那些任性的、冲动的决定、那些古灵精怪的想法、那些机智敏锐的策略还有那些无所谓欢喜也无所谓悲伤的情绪……它们依次排列,串联成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将“童年”紧紧地镶嵌进去,然后,定格!噢!我的唯美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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