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是有姓名的,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姓名一样。只是有些村庄是随人姓的,有些村庄只有名没有姓,就好像喊人的乳名。
随人姓的村庄比较多,譬如刘店、韩店、朱店、赵庄、蒋庄、王家湾、靳家大庄、李家寺、潘家堡……一个个朴素的姓名后面隐藏着一个个故事,就算没有故事的,也会引发我们生出无数种温馨的遐想。那些以店冠名的村庄,当时应该是地处交通要塞,但是人烟稀少,后来有人搭建茅屋,砌灶生火,建成简易的客店,为过往的行人、客商、僧侣提供简单的茶水、饭菜,久而久之,这个地方就随了人姓。虽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不少地方已经韶华早逝,荒凉沉寂了,但是最早创业者的姓氏硬是烙在土地上,这些地方也就随了人姓,历经数百年而不曾改变。
那些姓氏后面带庄字的地方,肯定人烟稠密,鸡鸣犬吠,欣欣向荣。这些村庄就是一个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不由你不肃然起敬。你尽可以放开你的想象追溯这些村庄的渊源:一位眼光深远的户主选准了这块地方,建屋砌灶,安居创业,后来者接踵而至,很快就衍生出一个庞大的村庄,虽然杂姓混居,但是地名早已冠上了第一户居民的姓氏。到了今天,好多以姓氏冠名的村庄早已名不副实了,但是谁也没有想着把村庄的名字改过来。我们村子附近的蒋庄,是个一千多口人的村子,却没有一户蒋姓人家,但是谁能说这个村子不应该姓蒋呢?我的老家刘家川原本是个纯粹的刘姓村庄,后来不断有人口迁入,到了现在,姓氏超出了十个,周武郑王都有,大家一块地里耕耘,一口井里吃水,炊烟相交,邻里和睦,安居乐业,没有丝毫的隔膜和生疏。
有些村庄的名字以地势或者标志性物状命名,很是特别。关山深处的燕麦河村就是因为高寒阴湿,只能种植燕麦而得名,距其不远的大牛窑,其实和窑没有一点关系,是一块较大的天然石窟,能够遮蔽十多头牛在里面遮凉避雨而得名。车厂沟却因宋代曾在此设有打造战车的作坊而得名。关山群峰里面有一座叫孟良峰,当地人说是宋代大将孟良的坟冢在此,细究一下史料,就发现这个说法不靠谱,但是这个山峰就叫孟良峰,叫了几辈人数百年了,只能说孟良有可能在此戍过边,也未可知。杏树洼、梨树沟、野猫咀、野狐峡、鹿叉子沟、狼儿子湾、黑鹰沟、獐子岭.……这些令人浮想联翩或忍俊不禁的地名,细究下去,不是有一块天然的标志性石岩,就是有一个能够为其举证的传说。最有趣的地名是叫裤裆渠的一个地方。大约在十多年前,我随妻兄去帮着修梯田,到了地方,我问这地叫啥名?他说叫裤裆渠。我听了觉着有点低俗,但是仔细观看了地形之后,不得不承认这个名字名副其实——因为那个地形就是一个人仰躺的下半身,形神兼备,令人叹服。
村庄随了人姓的就像人一样,有自己的性格,会呼吸会微笑,或刚烈或敦厚,你置身久了,就会感受到他的淳朴忠厚,或者奸猾狡诈。大多的村子如我的父老乡亲一般,憨厚良善,亲和爱人,也有个别的村子逞勇好斗,奸猾耍刁,坏了村庄的名声,好多年都洗刷不干净。我刚开始任教的地方名叫龚家庄,原本是个很清秀的村庄,可是由于一部分人的,还有一小部分人拐卖女人,硬是把一个好村庄糟蹋了,外面人一律叫“鬼家庄”,差不多有十几年不能正名,小伙子大了娶不上媳妇,就连女子外嫁都成了困难,整个村子里的人到外村走亲访友,似乎都矮了半截。后来这个村子新任的村支书,一个年轻有为的高中生,采取硬狠的措施杜绝了,倡导温良恭俭让,打击坑蒙拐偷,用了五六年的时间,终于为自己的村庄正了名,拯救了一个好村子。
村庄的名字就是村庄的历史,是一个村庄的档案。虽然新农村建设使得那些沧桑的老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气派的洋房子,但是村庄的姓名没有改,哪怕就是小名也是不能改的,这就像一个农家子弟走出村庄去发展,鲜衣怒马之后依然不改姓名一样。从村庄里走出去的人,滚滚红尘之中,夜深人静之时,乡愁弥散的时候,自然就会记起那一个个烙在心头的村庄的姓名,那些熟悉的村庄名,就像一个个亲友的音容笑貌,笑呵呵地从你的记忆里跑出来,追忆你的童年,诉说你曾经的淘气、顽劣,像熨斗一样抚平你的乡愁,把你带回那个你曾经生长、嬉闹过的地方。这个时候,你就觉得你熟悉的村庄就是你的一个个亲人了!
记住村庄的姓名,不仅仅是记住了乡愁,更重要的是就记住了自己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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