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我见过。是一种怎样的无助和哀怨啊,仿佛所有的心事全部汇集到眼睛里,原本清澈的眼神,现在变得迷离而无措,又在这无措中蕴藏了对生的渴望和乞求。那眼神并不直视,只斜曳着从你脸上滑过去,却有一种疼直直地逼向你。一瞬间,你听见泪水在心里轰然崩溃的声响,你想将视线挪开,不看它,你想从容地走开,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可是你知道,它已经在你心里了,你不知道多久可以忘怀。
那声音同样令人心碎。并不是哀叫或尖利的哭嚎,甚至连抽泣也算不上,只是低低地、断断续续地,带着遥远的空洞的记忆,从心底透出来。似在诉说,似在嘱托,似想安然离去却又有一丝的遗憾和不舍,似见证了尘世的粗暴而只能尽力躲进身体里,而灵魂却不自觉地迸出微微地战栗。那声音并不想惊动你,却又一下子穿透你的坚硬,你想堵上耳朵,想在心里使劲鼓一口气,但你还是软下来,似突然透支了气力。
那是一条受伤的狗,被轿车碾住了腿和头部。前几日还见它寻香味到你的门前,它并不贪婪,只远远地站着,似等待你的许可。它的黑白相间的皮毛散发着优雅的气息,令你觉得亲切。你扔过一块骨头,它小心地嗅了一下,然后慢慢衔起来,并不立刻就跑。小孩子跑过来,想摸摸它,它也不乖戾地发出不友善的警告,而是才慢慢转身而去。
现在它躺在地上,身体忍不住地起伏,它喘着气,每一口都像是在舒缓一点身体里的疼。血迹从耳朵后面慢慢浸下来,蔓延到脖子下面,将一簇纯白的毛发染得更触目。原本干净的皮毛显得有些凌乱了,但它已无力顾及。它只是躺着,上午的阳光将它圈成一个小小的圆。
它一定料不到有这么突如其来的事故,旁边原本熟悉马路竟然如此凶险;它当然不会记车牌抓肇事者,只是在车子碾过的时候惊慌失措地逃开;它从来都搞不懂在这块居民密集的地方,这四个轮子的东西会跑得那么地飞快;它大概永远不会明白,那碾过它的凶手为什么还理直气壮地忿忿不平。它只是一条狗,它无权过问身外的事,也无权过问自己的事。
它也有什么心事吧?它可有子女为牵挂?它的主人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只能在离它两步之外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蹲下,怕惊动了它。它已不管我是不是那个丢给它骨头的人,它也不再友善地摇尾巴,它甚至不能去计较我和它的距离。如果真有心事,那会是什么呢?在人类的世界里,它的表达有谁听得懂而又能帮上忙呢?我想抱抱它,想用最温柔的方式抚摸它,可是我只能想,我有和它一样的无助和无能为力。
世界多大啊,小小的生命在大大的世界里显得多么卑微。我的小小的怜悯在这渐渐凝固的血迹面前多么微不足道。也许,我该离开,让一颗灵魂能在最后的时刻享受独自的安宁。阳光将柿子树的树荫挪过来,轻轻盖在它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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