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走,花怒放,山苍翠,绿蓬勃,生命力汹涌。邂逅它们的怒放,我感动满怀,记之。
(一)榆钱满枝
一棵又一棵榆树高擎着嫩绿、蓬勃的树冠从车窗外闪过,树冠上满是一串又一串饱满的榆钱。榆树叶子的深绿和榆钱的淡绿,层次清楚又相得益彰,是恰到好处的安宁。
看到榆钱的一瞬,我的心跳突然急促,泛起久违的冲动。
突然明白,一个人无论长多大,无论走过了多少路,都突不出成长编织的情结的围城。那些成长中的爱与依恋,早就长在你的生命中了,刀刻斧凿一般的深刻。
小时候,初春时,榆树枝头早早就生出褐红色的小苞,这是榆钱的花蕾。春风吹过,花蕾就绽开一片片圆圆的花瓣,圆片的中间隆起,像是孕育着宝宝。榆钱的模样像极了小分币,嫩嫩的,绿绿的,一嘟噜、一嘟噜在枝头挤挤挨挨。哥哥猴子一样“噌噌噌”爬上树,坐在树杈上捋榆钱吃。我仰着头喊哥哥,他便摘一束扔给我,我撩起衣服兜住,用花衫衫的袖子轻轻一揩,就塞嘴里了,浅浅淡淡的香甜立马充斥在齿缝之间,那撩人的味儿至今仍然记得。
好久都没有吃过榆钱了,念起,有同事说前些天还尝过,只是吃不出小时候的香甜了。
缩衣节食的苦日子里,能裹腹的东西都是好的,榆钱啊,槐花啊,苦苦菜啊,被能干的母亲变了花样盛在红漆的大盘子里端上了饭桌,于我们,便是美味佳肴。那时候,嘴馋得很,刚从花苞里钻出的杏子、毛桃、苹果,涩的嘬嘴,却吃得起劲。那时候,有父母哥姐宠着,有成群成群的小伙伴一起变着花样玩闹,连睡梦都是香的。
“琴,吃饭了!”妈在小院里边拍打衣服边喊我,一声声……
贪睡的花猫,在我的脚丫子旁边长一声短一声的打呼噜……
大母鸡撑开翅膀护着身后的小鸡娃,凶跑了汪汪叫的小狗……
一树一树的榆钱唤醒了记忆,乡村,父母,玩伴,以及春天开满小院的桃杏花,都在眼前了。
光阴流转,世事蹉跎,父辈们已有一部分人长眠地下,乡村也早就变了模样。想想,温暖,亦怅惘。
(二)紫荆满山
紫荆满山,最是撩人情怀。
公园里人工培植的紫荆,枝上是密密实实紫红的花蕾。那些紫荆啊,憋着一口气,一片叶子都不愿长,只可着劲开花,艳和疯狂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实在是张扬。
野生的紫荆则不一样,一丛丛,一簇簇,蓬蓬裙一样蓬勃着枝叶,只在枝叶的顶端开出一串花来。花朵是紫色的,却是诱惑人的粉紫,粉嘟嘟,软绵绵,羞怯怯,清纯纯,勾人魂魄呢。
一山都是,一山都是啊。一山的雾蒙蒙的紫,是雾漫过来,是雨轻洒,是风追着山跑,就那么惹了你的眼揪了你的心,你的喜欢便有了声成了形,是汩汩的清亮的泉水,流啊流啊,总也流不尽。
紫荆占满了整座山,一点空隙都不留,实在是缠绕啊。紫荆却也是贞烈的,她只狠劲裹缠着与她血脉相通的这一座山,决不与另一座山有丝毫的暧昧——此生,我就认准这一座山了,就开在这一座山上了!痴缠着心爱的山是她毕生的事业。简单如此,浓烈如此,人实在无法与之比拟。
车子在奔驰,一山的紫荆在身后了,正懊恼疼惜间,另一山紫荆又在前方唤我。一颗心,随着紫荆,沸腾。
真想,变成一簇紫荆花,只开在与自己情投意合的那一座山上。
(三)桐花万里路
车子进入天水地区,梧桐树就如影随形了。
树栽植的并不密集,这里一棵,那里一棵。正是桐花盛开的时节,树上的朵儿到处都是,连一片叶子都不长,铃铛一般,一咕嘟一咕嘟,繁茂至极。如果能够停下来,如果能够到枝头的那一串小铃铛,我一定要数数一串有多少朵桐花。
桐花万里路,真是这样的啊。
这家的小院里开着桐花,那里的堤坝上也开着桐花,沟壑旁,墙角处,都开着桐花。每一棵梧桐树都无一例外高擎着满树的浅紫,迎着车窗扑过来扑过来。满树满树、满路满路的桐花喜了心,惊了心,暖了心。
桐树好栽易活,不几年就会长成一棵大树。至于桐花,色彩、态势都逊于桃杏花,自然吸引不住很多人的眼球。“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李煜的一首脍炙人口的词,让梧桐彪炳史册。
我们这里有身份富贵的人,给老人用松木柏木做寿材。松木柏木的木质坚硬密实,而桐木由于长得快,纹理相对松散些。妈过世时我刚参加工作,日子拮据得很,妈走得又叫人措手不及,送妈走的时候,是用桐木做的棺材。我一直因为没能用松柏木给母亲做寿材而心生愧疚。
这一次,当我看遍几百里路上的桐花时,我突然觉得庆幸,幸亏我当时没钱,坚硬的松柏木何尝不是一种禁锢?高擎着桐花的桐木,这样随和、朴素、安宁,它才是最适合母亲的。
二十年过去了,母亲怕是也长成了一棵开满桐花的树吧。
这样想的时候,万里路上的桐花,哪一树,于我,都是爱,是暖,是慈祥。
(四)山相随
山一路相随。
平坦如鱼背的土山,曲线起伏。陡峭凌厉的石山,异峰突起。
如果说花事繁复的植物是张扬的,那么,山则是内蕴的。山像一个内力雄厚的人,表面风平浪静,雄健在眉眼,在骨骼,在五脏六腑。山的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张力,土山祥和而安宁,石头山个性而坚韧。每一种姿势的山都蕴藏着力量,都是浑然天成的壮观。
大的小的山,高的矮的山,手挽着手肩并着肩,一路绵延。每一座山,都倾情的绿。真是神奇啊,分明裸露着砂石的肌肤,却生长出满山的苍翠来,那些根系,曲曲绕绕,从岩缝里钻出来,扣着山绕着山,柔韧且强壮。每一座山,都有无数的生命盘根错节。松柏绿,荆棘绿,就是每一株草,也在倾尽力气生长。一山的绿连着一山的绿,山上所有的绿意,都卯足了劲蓬勃着、涌动着。这绿色的海啸啊,覆着山拥着山,一浪过,一浪又起,滔滔不绝,一如千军万马杀将过来一样。
星星点点的山花,白的,黄的,这里一簇,那里一簇,镶嵌在绿丛里,俏皮的像一群稚气的孩子。
麦积山上的石窟以及古人攀凿的痕迹,让我们惊叹——远古洪荒时代,我们的先人是怎么征服这样险峻的山的呢?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下的人们在兜售用山核桃制作的精美工艺瓶、用拳头一般大小的豆子做成的饰品、修剪过的奇形怪状的根雕。人类的智慧与勇气,可以降服一切,创造神话。
山暗涌的力量暗藏的神秘,让我心生敬畏,感慨不已。
于是我想,这骨骼分明的山,原本也是怒放着的。一峰,一石,一草一木,无不张扬着生命的活力。
智慧的人类,是山的子民,亦是山的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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