塆子前面有条土路,路不宽,也就三四米,路上略微嵌了点砖头,路面也不平坦,高处,像山;低处,像海,倘骑了自行车在上面行走,倒也蛮考车手的水准。天晴行走,倒也轻松,只是走完,脚上的鞋子已失了本色;天雨,就不好说了,倘真要行走,一脚踩下去,稍慢一点拉起,就要费老大的劲了。路不长,也就半里。路两边,都是田畴。春冬两季,田畴上失了装饰,倒显出了它的宽廓;夏秋两季,就可尽显它的含蓄了。路的尽头有方塘,塘也不大,才二十来亩;塘水也不深,才二米多点。塘里养了鱼,却又怕鱼儿太孤单,又植放了些莲藕。夏秋时节,方方荷叶正值繁茂时期,倒也给塘带来诸多乐趣和闹热。白天,蜻蜓在上穿梭;晚上,青蛙在尽情地鼓噪。一过这时节,一切都归于枯寂,又似在孕育新的闹热与繁茂。
走到塘边,往左一拐,穿过一块空地,再走上十米,就到了一户人家,紧挨这户人家墙边,还残存一溜砖墙,墙上已长了野草。这家人姓许。许姓人家人口简单,一个老头,一个儿子,儿子单名一个泽字,一个媳妇,媳妇叫小荷,媳妇已有了身孕,眼看就要临盆了。
塘的左边,有条河,河的上方抵哪?不知;河的下方哪来?也不知。河面不宽,才二三十米,河水清澈,终年淙淙,口干了,掬起就可饮用,咽下肚里,喉间尚留一袭清甜。塘里的水,就汲取于它。干塘时,再用抽水机抽取,又将水还回河里。但这一进一出,水已不是原先的水了。好在小河并不计较这些,汲取由人,抽取亦由人,小河只是无私地奉献,大度地接纳,并无半分的怨言和嫌弃。
当然,这也只是说说,一般不会干塘,原因也蛮简单,塘面太大,要想抽干,难。要卖鱼了,邀上塆子里的人拉网,那场面,倒也壮观。吆吆喝喝,闹热了好一阵子。完事后,请上帮忙的人,胡吃海喝一顿,临走,每人提上一条尺把长的鱼,这也算是酬劳了。
至于那塘里的莲藕,也只在秋末雇人采摘。价格倒比冬季出售贵一半。
沿河堤可去塘的对岸,却也不能走远,再远,就是荒野了。走到许家对面,这里也住一户人家,姓丁,丁家人口干脆,一老妪,一男人,男人单名一个塘字,一媳妇,媳妇叫小悦,媳妇已身怀六甲,离生产不远了。
丁家人要想去塆子里闲玩,有三条路:一条走大堤,经过许家,上土路;一条走右边,属人行道,曲曲弯弯,其实,这也不是路,只是走的时间长了,就形成了路。走这条路,不需经过许家,离许家还有二三十米远,就上了土路;一条就省事多了,从丁家划船,要不了一会儿,就到了对岸许家,将船系了,走过许家大门口,再上土路。丁家人出门,一般只走右边那条路,右边那条路行走,相对来说要远些,也难走些,但丁家人却不嫌远,只走这条路,尽量不与许家人照面,有时碰到了,奈情面不过,才笑笑,问候一声,匆匆过去了。
许家人见了,虽有心想多言几句,但看到丁家人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也就忍去了这诸多冲动,但丁家人都走出多远了,许家人却还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了,才摇一摇头,走开了。
这一年,又轮到丁家喂养了。
这也是多年形成的习惯。
早先却不是这样,两家都是合在一起喂养。说是喂养,实则只是照看一下,因为那一时节,那塘属队上的。又因两家喂养这鱼有经验,才叫两家人去照看了。说起来,两家人也并非从父辈开始喂养,从曾祖辈就开始了。当然,这塘也不属队上,属地主老财家的私产。
至于这方塘堰,是天然形成的,还是人工开凿的,就不得而知了。
两家人既然都是跟地主老财家喂养,住家自然也没得这么分散,两家人自然也住在了一起。至于现在丁家人住的住处,也只是一个简易窝棚,住上个把人,就行了。却也不是长住,只在那荷叶田田时节,才在晚上去过夜,以防止梁上君子光顾。因为塘太大了,夜黑一双眼睛看顾不过来。后来,塘堰归了队上,丁许两家申请队上,自家出钱,做起了两栋砖瓦房,家也就在这里安下来了。两家人的关系,也就亲如兄弟了。只是到了后来,两家人的关系亲过了头,丁家男人上到许家女人床上去了,两家才开始了争吵。祖辈见了,私下一协商,丁家搬去了对岸,也就形成了现在这种格局。但两家父辈不知这端的,丁家还以为许家太狠,挤走了丁家,走后,却还故意留下那一溜墙不拆,还放出话来,说要刺瞎许家人的眼睛。许家知道了,也不为意,也只当丁家人一如先前,还住在隔壁。许家倘要晾晒个么东西,也不在丁家坮上晒,也只在自家门前晒,有时,东西多了,许家人多走几步路,去到河堤上晾晒。
八几年分田到户后,丁许两家自然分得了这方塘堰,队上也有人眼红过,却耐不住自家技不如人,嚷嚷几回也就歇气了。也是,那大个塘面,不要说喂养,就是望一眼,那眼都要晕了。
塘分到手后,并非整塘,而是二一添作五,一家一半,中间自然要另筑堤坝,两家人也曾动过此番念头,只是细细一计算,又觉工程浩大,投那钱不划算,两家搬出人来,说合,改为一起喂养,又通过抓阄,一家一年。这样搞了几年,觉得收益不大,又搬人说合,才改为三年一倒换,这样收益也就大了。
今年,自然轮到丁家了。
当然,这里还有一点要说明,丁家喂养了塘堰,丁家原先种殖的田亩,就要把与许家种,不然,这几年,许家人就要喝西北风了。丁家也没二话,留下自家两三亩的口粮田,剩下的十多亩地,悉数把与了许家,这也是之前都讲好了的,一切都照规矩来。这田也不在别处,就在土路两边。
此时,正值荷叶田田时节。
没过几日,丁家媳妇小悦产下一男丁,取名荷塘。荷塘的小胳膊小腿,犹如莲藕,粗,白,蛮惹人眼。生产时,也没出外,就在家里,接生的自然就是那有名的接生婆。
小悦醒来,听了儿子的名字,有气无力道:“你还没忘?”面上,竟显浓浓的醋意。
丁塘听了,眼前又显了那已逝去的一幕。
那一年,小公社组织基干民兵打靶,认识了小荷,后来,丁塘得了十环,也收获了小荷。丁家差媒说亲时,要了小荷的生辰八字,丁母找人一合,竟相克,遂吹了。二人得了准信,相拥大哭一场,就此分离了。后来不知为何,说给了对岸的许泽。二人再次相逢,已成他人妇,他人夫了。
这次替儿子取名,丁塘想都没想,就替儿子取了荷塘一名,又恐老婆小悦责怪,还准备了一大堆说辞,现在一听,知道小悦已知其中之意了。唉,不愧为曾经的台柱子,这心眼,就是活泛。其实,丁塘也知道,小悦的心里,又何曾忘记过对面的许泽?好几回,丁塘都听到,小悦在睡梦中,都还在喊叫着许泽。丁塘听了,也只苦笑,丁塘在睡梦中,又何尝不是在演映昔日与小荷在一起的场景呢?现在好了,家中有了荷塘,荷塘映月,倒也不离不弃了。
晚上,许家媳妇小荷产下一女丁,取名月色。月色虽小,人见了,也真有如此刻屋外的月色,朦胧,耐看。
小荷听了女儿的名字,苦涩一笑,看着殷殷切切,忙前忙后的许泽,责怪的话语,也咽下了肚里。小荷知道,许泽与小悦才是天设一对,地造一双啊!凭许泽的相貌,才学,哪个剧团不争着抢着要?只是许泽割舍不下家中的老父,才滞留下来,成为新一代农夫了。又因观念守旧,活活分开了这一对金童玉女。唉,自已和丁塘,又何尝不是?小荷想,现实面前,自己以往学的那些新思想,新观点,却就是不顶用了。也只有叹声,老天不公,造化太捉弄人了。现在好了,家里有了月色,时时照耀着荷塘,自己心中的那份念想,也就落到了实处。
两个小伢,各自在自家屋里长大成人。
读书时,两人一起上学,放学;
玩耍时,两人一起玩耍。
长大了,毕业了,荷塘说:“我要出去打工了。”
月色看了几眼,幽幽道:“爸妈不让去。”
荷塘动了下唇,道:“我去帮你说说?”
月色一喜,随即,又垂下了头:“我爸会打断你的腿的。昨天还说,要我不跟你来往。”说完,已滴下泪来。
荷塘心疼地抬起手,轻柔地擦拭,又抚着双肩,道:“等着我,等我挣了钱,买下这方池塘,我们就可以天天荷塘月色了。”
月色听了,轻柔地点了下头。
此时,月色正浓,映照着方方荷塘。夜风拂来,耳中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夜风拂面,轻吸一口,竟有淡淡的馨香沁入心脾。
两人也在这夜色中,分开了。
此后,每当夜幕降临,总会看到一道倩影,驻守路边,看着土路,期待远方的人儿归来。
荷塘几时能归来?快了,就在下一个月色降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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