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城里十年了,母亲的梦里却依然只有老家的模样。又一年春回大地,邻家的婶子来电话说怕我家院子今年荒掉,想用来种一点油葵,让我们去看看。
当年离开老家,我们走得仓促,父亲突然生病,一家人顾不得望一眼苦心经营二十余年的院落,就来到城里的医院苦苦留守等待,然后在城里的家里照料父亲。父亲走后,母亲就一直住在城里,只有老家有大事情才回去。
车行驶在故乡的河堤上,远远望见我家的香椿树挺拔地伸展着枝丫,两个主杈之间还绑着父亲当年攀树采香椿留下的梯子。每年的这个时候,父亲手里举着一根绑着铁钩的竹竿敏捷地采下一把把嫩嫩的香椿叶子,我们在树下仰头接着,用这些香椿拌豆腐、烙馅饼、炒鸡蛋。
香椿树下就是我家的院子,最初分得宅基时,房前是一处低洼的大坑,父亲利用工作之余和母亲用一辆小推车,不知用了多少个白天黑夜,用一车车的土填平大坑,平整出这片院子,不大的院子从此就成为我家的菜园。
每年谷雨前后,冬天冻结的土地微微返浆,踩上去有一些松动,父母在院子里翻挖、整地、做垄、下肥,把小院布置成一块块整齐的菜畦。韭菜是宿根的,每年都生长在这里,这时开始抽出嫩嫩的绿芽,旁边栽上绿油油的小葱,点上菠菜、豆角、黄瓜、西红柿、茄子的种子,等它们慢慢发芽。黄瓜和豆角长出了长长的丝蔓,我买来了竹竿给它们搭上架子,这可是技术活,由父母来干,我只负责清除菜畦里的杂草。秋天的水萝卜,冬天的白菜,院子里始终满目葱绿。
院子中间的水井,水井前面是一条纵贯东西的“干渠”。我和姐姐一下一下地压动水井的长柄,凉丝丝的净水流进前面的水池,顺着干渠缓缓前进,需要为哪畦蔬菜浇水,就在畦头挖一个口子,顺便把挖下的泥土挡住住水流向前的脚步,使水折向菜畦,滋养着那些秧苗的幼芽。后来用上了机井,压水井始终没有拆掉,立在院子中间。
院子的东边墙角一座高高水箱默默地站着,那是邻家的二叔把一个被人废弃的水箱运回家里,打好基础,注满井水,留作几家人共用浇灌菜园。记得安装的时候,邻居及家人共同动手,像一个大家庭,这座水箱也使得邻里关系更为紧密。挨着菜畦的地方是一座地窖。小时候的冬天,父亲在这里挖一座一人多高的深坑,上面摆上横木,铺上玉米结,盖好土,就成了一座菜窖,下面储藏着供应整个冬天的白菜,我和小伙伴们在上面蹦蹦跳跳,模仿着一出出“地道战”。后来用砖垒砌固定的地窖,不仅仅是白菜,许多过冬的蔬菜都放到里面。地窖四周几株挺拔的果树,春天的时候满树的梨花,大串的樱桃花;夏天的时候,葱茏的果树遮出一地阴凉,我们拽着树枝忙不迭地往嘴里捡拾桑葚,拽得两手发青,吃得满嘴乌黑,红彤彤的柿子害得我们踮起脚尖也够不到,硕大的石榴压得枝条一颤一颤的。菜园的四周,高大的苜蓿树上粉色的花挤挤挨挨,盛开的月季引得蜂飞蝶舞。晚上,拿一把椅子,坐在阳台上听单田芳说着评书,或者静静地听院子里嘶嘶的虫鸣,美妙极了。
老家的院子承载着我们的欢乐,幼时姐姐在院边划出一块空地,用树枝做成一圈栅栏,里边栽上一些花草,归她自己管理,不允许我靠近半步。我在干渠的末梢挖出一个水坑,妄想給它蓄上水,放进几条小鱼,没想到转眼之间水干鱼亡。
那时的母亲拖着病躯,从院子里割一些韭菜,收一筐小葱,推着到集市上去卖,贴补一家的生计,后来条件好些了,菜园的收获也年年丰收,除了自家享用,也经常有邻家临时来客,摘一把豆角,割一捆韭菜,母亲总是亲手帮忙。父亲退休了,每天约老友在家里吹拉弹唱,母亲烧几壶开水,泡一壶清茶,大家唱累了,到院子里摘一个黄瓜豪放地嚼着,那时的院子里没有寂寞,充满着浓浓的亲情、乡情。
婶子还是那么热情,这么多年,也亏得她帮我们照看老宅,我们走后,给她留下钥匙,有人租住时帮忙联系,没人住的时候在锄锄园子里的草。我们打开院门,已经犁好的垄沟平行地排列着,即将撒下种子,尽管那时的菜园已经不在眼前了,但听着婶子的介绍,我看到了母亲脸上的笑容。
老家的院子,我们洒下过汗水,拥有过收获,留下过记忆。母亲说,它始终是我们一家人回来落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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