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来北往,当火车呼啸着经过这座城市,拉响震耳的汽笛缓缓靠拢或者徐徐离去,最复杂的感想往往来自由此上车下车的人,而这些人总是以一条河流当作一段心情的起点。我出走过,在年轻的时候为了外面世界的精彩;我回来了,带着满身的疲惫与无奈。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漂泊,也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流浪,无论怎样,这条河流总是以默默的流淌送你远行或迎接你的归来。当昏暗的夜色被流光溢彩的河面装点成恍如初婚的梦境,当这个城市清丽的剪影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扑入渴望的胸怀,多么亲切多么温暖啊,这是我迫不及待打开车窗时最真实的想法。
这条河是城市豢养的蛇,她所有的情感缠绕在她婀娜的腰肢上,无论刮风下雨,无论天晴干旱,她都死命地贴紧,从这头到那头,象勒入城市躯体的丝线。当然,更精彩的比方是血管,我尽量不用是因为我不愿去想贫血以及血管堵塞的那些陈年旧事。
沿河上溯,或许有千年时光,源头在崇山峻岭之中,以一条溪的蜿蜒,漂浮着寂寞的桃花或者老去的枯叶。而近百年以来,在一些近乎失传的记忆里,她的雄阔曾容纳了往来的商船用木橹摇醒一个古镇的黎明,将熙攘的黄昏挂在晚归的斜阳之上。再往后,她是沉默的,穿过城市,也穿过了我几十年神思的荒原。
郴江。——我一直就这样叫她,象叫着一个亲人的名字。
其实,很久以来,我就想为这座城市写点什么,一则为了记录生活的蛛丝马迹,一则为了感受时间的变迁。时光转逝,太多细节流于疏忽,太多感动变得麻木。
思来想去,恐惟有这条河了。
傍河而居,面河而立,她的情怀我最懂,她的心思我明白。无非是蓝天碧水,垂柳依依,晨曦放一群鸟儿鸣翠,夕阳逐一泓清波归隐。
多年前,当我随生活的洪流由山村走入这陌生的城市,她的名字便成为记忆中无法抹去的一节。年幼时,我一直羡慕河边的人,羡慕那些依河而建的老屋,羡慕那些提着木桶随意打水浆衣洗菜的老街居民或者折一艘纸船随时起航的同龄玩伴,一泓清波仿佛他们独享的胜景。记得那时我常常要父亲领着去河边玩耍,立于桥头或站在河边,看河水滚滚地奔流。那个时代,生活是贫穷的,捉襟见肘却似乎并不影响一条河清澈的流向,深有深的沉静,浅有浅的优雅,她就这样伴我度过一生中鸢飞蝶舞没有烦恼的那段日子。
河流是有思想的,她也有喜怒哀乐,潮起潮落。我自信我对这座城市的爱意已无以复加,但爱之外,也有复杂的心绪,例如这条河流,例如浑浊和搁浅。至今,我依然毫不迟疑地认为工业时代是一柄双刃剑,在追逐利益驱赶贫困的同时,也加重了一条河流的苦难。当垃圾随波逐流,成为另一道漂浮的风景;当河沙淤积,河道紧窄,痛的呼声象洪水漫过堤岸,谁依然清楚地意识到她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或许是记得的,只不过千头万绪,无暇顾及。这是一条河最大的伤悲,是我对一座城市的无奈最大的理解。
公元1999年8月13日,我站在河边,是她暴怒之后,惶惶不知所措的一员。人们拼命打捞,彩电、冰箱、家具……或许其中最值钱的是一样叫警惕的物件。现在,我酒足饭饱,常常沿天色隐去的路线,绕河边转上一圈,花灯初上,熠熠生辉,宽敞的道路与河流平行,避开车流的轰鸣,侧耳细听,那些流水的声音仿佛细碎轻柔的乐章,这时我想,我是惬意的。
与其说一条河是一座城市的名片不如说一条河就是一座城市命运的观照与见证,喧嚣沉默之间,她的清浊深浅究竟代表了什么呢?我无法细细解答。打开灯,在桌前坐下,从窗口望向熟悉的街市,任由那条河浮起来,穿过城市苏醒之后的每一个角落,干净,澄明,似乎有一种平淡幸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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