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到极度的骄阳,于昊空里傲然却又十分潇洒地游动着,肆意地烧烤着万座青山、千条绿水,那些曾经的白云,已不知去向,似乎已被太阳燃烬了。
一股股热浪,从峰叠峦覆的峻岭顶上滚滚泻来,将环绕山脚下的汶河水面烘焙得热辣辣的灼烫,于幽幻中蒸发出撕裂一切万物的热汽,飘然腾空,又复落入地面,把已经非常蓬松的沙土砾搅动起来,撒得漫天都是黄雾。
大千世界里,除过三五声歇斯底里的蝉在拼命嘶叫,除过一两只踮着脚如行走在热锅上的蚂蚁外,花草树丛们都已经中暑昏迷了。这块炽闷的尘嚣上,再难见到一点点生机,一切都似乎笼罩在了热釜里。
就在整个大自然都要绝望的时刻,从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阵震天撼地的霹雳声,唤来接连不断的炸雷。只瞬间,天空里乌云翻滚,黑压压的汹涌而来。一溜电光闪亮,将倾盆大雨催泻下来,密集击打在地面上,冒起一个个愤怒的烟炮,炸开团团黏黏糊糊的弹坑……
片刻间,烟雨撒满山河田地,把酷暑一扫而去。被洗涤去火笼的山峦,立刻显现出翠绿欲滴,像座座玉雕冰峰。这些玉雕冰峰,被一片浩淼碧清的青水环抱着。
倾泄的雨幕里,一位白头蹀躞的七旬老者在步履蹒跚走着。他的脸色暗淡无光,消瘦而憔悴,额头上刻印着很深的皱纹。一顶没了边沿的破草帽,在他的头上压得很低很低,似乎要用这顶帽子把一撮破碎的心压在痛苦的最下层,又似乎要用这顶帽子把自己于尘世完全隔绝开来。
这位老人无神地走着,仍凭着风雨浸扰。他的脸上,流淌着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的苦涩。
雨,哗哗啦啦下着,像决了堤的洪水,借着风的呼啸,疯狂舞动着无数个水蛇,冲向凡尘俗世。
雨越下越大,如瓢泼般,在天与地之间,素描出一幅密集倾的大瀑布。一阵骤风吹来,瀑布便被割裂得如烟似雾、如纱似缦。
在这风雨交加的飘渺中,老人家凸显得更加凄凉沧桑。
“爷爷——爷爷——”铃铛般清脆的呼喊声冲破雨墙,在细雾里回响着。
他想躲起来,可茫茫的雨烟里,他不知该往哪躲。
跑过来的是个个头挺高的孩子,大约有十一二岁,又白又胖的脸蛋上,镶嵌着一个尖尖的翘鼻子,乌黑的眉毛下闪着一对大眼睛,眼珠咕咕噜噜地转动着。他手里提着一把伞,却没张开,浑身湿漉漉的,几乎成了小泥人。
“爷爷!爷爷!”未脱稚嫩声音,在焦急震动着雨帘。
老人家不想应答,可是又明显感觉到心疼,情不自禁地大声应了一句:“亮亮!”
听到回音的小孩子,急匆匆跑到老人跟前,快速撑起了雨伞,将雨与老人分隔了开来。
“你这孩子,下这么大的雨,跑出来干什么?”老人弯下腰,心疼地给孩子扑扑身上的泥水。
“爷爷,您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不知道我担心吗?”
“孩子,你知道人老了最不待见人的是什么吗?”
“爷爷,是什么呢?”
“老年痴呆,认知能力消减。”
“我知道,这话是爸爸说的。”
“不怨你爸爸所说,爷爷老了,也的确如此。”
“好像认知能力减退是爸爸的现象,他不知道自己也会老吗?”
“爷爷所能表现的也只有孤独和依赖了。”
“我知道,这是妈妈说的。”
“爷爷这把年龄,也只能用孤独去寻求依赖。”
“亮亮懂得,真正的孤独和依赖者不是爷爷,而是妈妈。妈妈没有去想想,像爷爷以后的她,会不会孤独?会不会依赖?”
“爷爷那么多的毛病,时不时发怒,时不时恐惧,整日间抑郁着焦虑着,一夜捻转着不能安稳入睡。”
“这真是爷爷的毛病,唉,爷爷老了哦!好孩子,爷爷知道亮亮懂事了。爷爷没事,你快点回家吧,你要是受凉了,那可是爷爷的罪过了!”
“爷爷,要回,您必须和我一起回!爷爷要是不回,我就在这陪爷爷!”
老人家的身子不被察觉地抖动了一下,因为孙子的这句话。
“爷爷,我扶您回家吧!”孩子搀住了老人。
“你能天天出来找我扶我回家吗?爷爷还有个家可回吗?”老人有些哽咽。
“爷爷,难道家就只是一间房子吗?”孩子望着爷爷。
“连这间过过夜的房子都没有,我还有什么?”
“爷爷,难道,我不是您的所有吗?”
“孩子,爷爷的好孩子!”爷爷一把抱住了孙子,从来没哭过的他,再也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家的门口,亮亮的爸爸妈妈正紧张地张望着。
“爸,对不起,你这个不孝的儿子在这里给您赔罪了!”亮亮的爸爸满脸流着愧疚的泪,“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做了有孩子的父亲,我根本就配不起父亲这个称呼!爸,请原谅你这个把父恩抛在脑后的儿子吧!”
“爸,还有你这个不懂情理的儿媳,对不起爸爸您老人家了!”亮亮的妈妈也淌下了羞愧的眼泪。
“太开心了!太开心了!”亮亮在泥地地上翻了个跟头,心奋地大声喊叫了起来。
“世上只有爷爷好,还有爸爸妈妈好……”孩子欢快地蹦着跳着唱着,把刚刚平静下来的水潭,重新搅动得银花四射。
雨停了,天空上悬挂起色彩斑斓的彩虹,排排旱杨被雨水冲刷得愈加葱翠,昂首挺胸的花草,抖落一身翡翠般的水珠,从泥土里溢出股股湿润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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