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们家族中孙辈中的第一个孩子,人人对我都是疼爱有加,虽然家庭条件不好,都不能真正给与我什么,但是我心里却能深深的感觉到他们对我的器重,连我八十岁的太太也不例外。
我的太太是一位典型的小脚女人,三寸金莲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弱不禁风。太太出生在一个地主家庭,解放后也成了无产阶级,但是她的生活仍是非常讲究。她像古时候人那样用篦子梳头,她说篦子梳的平实整齐。每天早上,她都用颤巍巍的双手,一丝不苟的把稀少花白的头发绾成一个小髻,套上一圈黑褐色细碎小花的发圈,再将掉落在身上篦子上的头发一根根的拈去,用香皂把双手搓洗得发红了才开始做饭。
太太做的饭特别香,只要她在家开始做饭,我就像一只馋猫一样能闻香而去,用手抓着就往嘴里塞,太太总是拍拍我的手,然后用筷子夹起一块肉或者煎蛋来,放到嘴边吹吹再喂给我。告诉我说,洗手后拿筷子吃饭,小女孩子要爱干净讲卫生有教养,不能像猴子似的用手抓。
有一次,我四叔逗我玩,不小心跌到屋檐外面的晒稻场里,我立马大哭大叫,撒谎说手被摔断了,要人背我。我妈妈一把把我放在背上,咚咚咚的走过不停,我则在背上哒哒哒的都快抖下来。于是,我非要我太太背,太太是小脚啊,走路很轻很小心,那时太太都是八十多了吧,硬是驮着我走了好多个来回,还乐呵呵的哼着小曲给我听。我实在是于心不忍了才下来。
记忆中的太太又是很唠叨的,总是说出很多道理来。比如女孩子的坐和站都是有标准的,不许跷二郎腿,不许两脚分开站立,不许大吼大叫,吃饭不要说话,咀嚼不要发声等等。那时候,我对此总是不屑一顾,以为她那是封建残余思想,甚至厌烦她对我的唠叨,有时候还故意做出种种动作惹她生气,她就拿藤子要打,我一下就跑出好远,她也只好作罢,默不作声的低头收拾起我们弄乱的柴火。
太太是旧时代的人,眼睛也老花了,不认得人民币,每次要买东西就叫我帮忙,然后就能允许买一颗糖吃,我每天都盼望着有这样的美差。那时候,我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大人们没有年年见老,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总觉得这种四世同堂的美好日子能够永无止境的延续下去,总会有那么多家人在身旁疼爱我,就像太太那用布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皱巴巴的毛钱换来的糖一样,带给我的甜蜜是无边无际。
然而,在我上初二那年,太太跌了一跤,成了偏瘫,我爸爸三个兄弟轮流着服侍。我太太却点名非要我去照顾她。我把菜和饭搭配好,放到嘴边吹吹,温度合适了再喂给我的太太,时不时还拍拍她的脊背,以防哽住。所有动作就如同小时候她喂我那样。八十高龄的她已经没有几颗牙齿了,吃得特别慢,我总是耐心等候,确定全部咽下后再喂第二口饭。
可是最为遗憾的是我太太离开时我却不在身边。是初二的暑假,太太本来就很瘦小,加上瘫痪不能运动饭量小,更是瘦得跟皮包骨一样的,但我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离我而去。每年六月十九日,老家有种习俗,到华蓥山脉最高峰宝鼎去拜菩萨,自打记事起,我都和同学朋友一起去烧香拜佛为家人祈求平安,就在那一天,我们快要到顶峰了,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太太,我立马下山赶回去,还是没来得及见到最后一面。我无数次的问我爸爸,太太走时是什么样,说了什么没有,其实我想问,太太没有看见我,有没有问我挂念我。爸爸告诉我,太太那时候浑身颤抖,嘴也不停的哆嗦,根本说不出话来。但是,我在心理想,太太当时一定想过我到哪里去了,一定是想要见我一面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起这些我仍旧深深的责备自己,为什么不待在家里,待在太太身边。
太太陪伴我的日子虽然就十几年,但她那矮小瘦弱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样子在我脑海里永远都挥之不去。很多清朗的夜晚,我仰望浩瀚星空,叫一声太太,说一句请原谅我的疏忽,我想她定是听见了,因为我总能看到她那安详和蔼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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