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各单位都要求在职人员最起码取到初中毕业以上文凭。于是,30好几的人,都拼命读书,企求早日过关。
正因为如此,那时便天天有人找我,叫我辅导。
虽然我初中也没毕业,应付一般课程,应该绰绰有余。
那个时候,几乎天天有人找我,天天都能听到称赞我的话。
与此同时,也有人来找我学英语。
这可真有点强按牛头喝水的味道了,美儿就是其中一位。
学的是《许国璋英语》。这种教材我学过,特别是基础部分,差不多可以说是烂熟于心。
美儿自己规定,每周二、四、六晚上来我上课。
每一次上课,我都很认真,美儿也一样。
自我感觉良好,便问过美儿,她也说很好很好,verygood。
每天结束后,美儿都会与我再闲聊一会儿。她说很佩服我,也很感激我。
那天,美儿托人捎来便条,说单位里忙,近来没时间过来。
我回复她说,注意身体,别太劳累,反正我总在的。
习惯于无条件地信任别人,对美儿当然也不例外。
时间长了,才有人告诉我,美儿是在跟一位中学老师学英语。
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我不是真的老师,当初,要不是美儿执意要来,根本不敢妄为师表。
也许美儿觉得必须跟我说个明白,郑重其事地来了封信说,教她的那位老师真的很好。以前,上我这里时,好多东西都搞不明白,现在她什么都懂了。
信的末尾,美儿说了好几个“不好意思”、“对不起”,仿佛她负过我什么似的。
我反倒如释重负,一身轻松。
没有过多久,又有人告诉我,美儿在学美术了,说是英语太难,而且没用,她又不想改行当翻译。
再后来,我还听说,美儿曾对不止一个人说过,我的英语水平完全是唬人的,幸亏她后来没有学下去。
听了这些,我一笑了之,毕竟,当初不是我逼她来的。
从那以后,没了美儿任何消息,直到今天。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做“老师”。无论对谁,一推六二五。
倒不是故意摆谱,只不敢误人子弟。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话一点不错。
妈妈的一位同事的朋友,不知怎么就找到了我。
暂且叫他阿朋吧。
阿朋在学写散文,很谦虚的样子,说是要向我“请教”。
我哪里敢?
虽然我也曾想写点什么,但我的写作梦似乎已然破灭,居然有人向我“请教”,岂非天大笑话?
也怪我耳朵皮软,人家好话歹话一说,虽然没有被迷惑,却也再不好推辞了。
最后,少不得真的参与了阿朋的写作。
尽己之所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负人信任。
阿朋友声称,我是他这一生最好最值得信赖的朋友,甚至说,他写的文章不让我过目,根本不敢示人。
每逢有文章刊发出,阿朋都喜滋滋赶来报喜,并无一例外地不忘加上一句:“这文章能发出,全靠你帮我修改,真的!”
我当然高兴。看来,人总是难以免俗。
慢慢的,阿朋少见了。
有一天,几位朋友陪我出去,在采芹桥头偶遇阿朋迎面骑车过来。我没发现,同行的一位女孩叫了声“阿朋叔叔”,但阿朋似乎没听见,目不斜视,飞驰而过。
女孩说他们是近邻,平时她常去找阿朋的妻子玩。
几天后,女孩问我:“你帮阿朋叔叔改过稿子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
“他告诉我的。”
“哦。”听她这么说,我也没怎么介意。
女孩接下去的话,却让我大吃一惊。
“他说你……说你自己不会写,却喜欢对别人的东西说三道四,假充内行人……”
啊?我充内行?悔不该当初“深感其诚”。
我真该好好反省反省了。自己百无一用,还敢厚着脸皮教人家?阿朋起码在报上发过文章。我呢?
事有凑巧。就在那天晚上,虹儿、叶子相约来看我。
叶子让我读当天日报上她的一篇小说。
很替叶子高兴。白天的不快一扫而光。
笑过闹过之后,叶子一本正经地说:“我跟虹儿商量过了,以后不再让你帮我们改文章抄稿子了。”
“为什么?”有时候我真的很笨。
“你呀,不能老这样下去,为人作嫁几时休?!”
我们都喜欢电影《梅花巾》里的插曲:
孤馆湘女坐绣楼,
为人作嫁几时休。
抽尽心丝红颜老,
世人谁知绣女愁。
我似乎明白了。
“是啊,”虹儿接口道,“我们不希望你总这样为别人抄啊改的啊,教这个教那个的,人家又不给你钱,有什么意思。你知道,等有一天,大家全有了成绩,而你还这样,我们……”
我不明白“我们”下面的是什么,也不打算问。
有一点很明白,人人都在进步,人人都有成果,惟有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忽而想到前些日子虹儿似属无意的话:“我们发觉,跟你是越来越说不到一块了。”
说不到一块了,而且是“我们”。
不知道应作如何回应。沉默。
“喂,你可别多想,我们完全是好意。只希望你能赶上来!”
好一个赶上来。
我没有作声。
我更觉出了自己的无用。
无用便无用吧,可偏偏还要为人作嫁,实在太荒唐。
是得调整一下自己的作为了。
怎么也静不下来,耳边老响着那一句:为人作嫁几时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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