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笔的记忆散文

　　日前，打开许久没整理的书柜抽屉，发现一盒包裹在帆布包里的湖笔映入我的眼帘。打开盒子看到湖笔，我回忆像水闸开了门，立即奔涌而出。

　　那是一年前的春天，浙江湖州的好友郑兄，来上海参加一个文友的作品研讨会。他和我是多年的知交。休息间，他微笑着朝我走来，从包中取出一盒包装得十分精美的湖笔说：“知道老兄写作间隙喜欢泼墨，我送你一套我家自己制作的湖笔。”

　　说着，他打开盒子让我过目。这是套装礼盒，里面有狼毫、羊毫等精美湖笔，大大小小的装满了一盒子。最大的一枝毛笔长约40多厘米，直径30多毫米；最小的是小楷笔，号称九紫一羊的毫毛湖笔。面对好友赠送的自家制作的湖笔，我推辞不了，会后就把湖笔带回了家，一时舍不得用它。

　　说起湖笔，其实我并不陌生。它是我小时候在学校练习书法时用过的笔。我上小学三年级那年，教我们语文的班主任老师是一位年近40的女老师，她姓庄，我们都叫她庄老师。庄老师祖籍湖州南浔，靠近上海青浦不远。她说话和蔼可亲，上语文课讲解吐字清晰，板书字迹端正，而且还写得一手非常漂亮和大气的毛笔字，同学们都唤她为书法家，每每看到她，常常会投以敬佩和羡慕的目光。

　　那时，从三年级下半学期开始，学校就利用语文习字课开设了毛笔写字课（书法课），也就在这个时候，我们有机会从老师那里知道了有一种名牌毛笔名叫湖笔。我们从老师口中知道，湖笔在我国被誉为笔中之冠。它和徽墨、端砚、宣纸自古以来都被公认为文房四宝中的上品。湖笔的种类很多，大致分为羊毫、紫豪、狼毫、兼毫四大类。上等的湖笔笔尖上有一段整齐而透明的锋颖，一般都是用上等山羊毛、野兔毛、黄鼬尾（黄鼠狼）毛制作，一支毛笔要经过浸、拔、并、梳、连、合等近百道工序精制而成。老师把湖笔说得神乎其神，我们很想买一支试试。

　　在习字课上，老师告诉我们：在新笔使用前，首先要把笔头上的胶水泡开，这叫“发笔”。发笔时切忌用烧沸的开水烫。因为开水一烫笔上的毫毛就会弯曲变形。应该用温水浸泡，令其慢慢的自然发开，不可性急的将新笔用力揿压，这样会把笔毫折断，使用时会脱毫掉毛，影响毛笔的使用寿命。为了不让其笔锋应接触盛水容器的底部而受损伤，可以设法让笔空悬在水中，让其自然溶开……

　　老师还手把手地教如何执笔和运笔，她还亲自在讲台上示范执笔姿势并进行演示。她还教我们识别真伪，她说：真正的湖州笔用水蘸后，用两个手指平捏住笔头后，就会看到毛的下端是否平衡，平的为好；如有参差不齐的则不是湖笔或是湖笔中的次笔。另外，还可以看蘸了墨汁的笔肚子上，如出现圆形的为好，因为它可以吸住墨汁，写字用笔时顺势而为，停笔顺序好的湖笔才是真的。

　　湖笔的著名产地在湖州南浔，离上海青浦的金泽古镇乘车只有50分钟路程，老师说的外祖母就出生在那里……那时，买一支湖笔虽然价只有1角5分左右，但全班级大多数同学买不起，为了买到一支好笔，在老师指导下，同学们通过在星期天打猪草卖给当地饲养场攒钱，当每个人积到2角钱，就请老师在节假日去南浔休息时买了湖笔带到学校，大家很感激老师。记得当年班级里有一位女同学是拐腿，家里经济很困难，她在节假日打不了猪草，庄老师就用自己的钱给她买来了一支中楷和小楷湖笔，令她感动得直淌泪水。

　　除了写字之外，在老师介绍下，我们还知道了湖州毛笔有着悠远的人文历史。湖州地处太湖南侧，风光秀丽，是历代文豪与才子相聚的地方。晋代大书法家王羲之、王献之；南朝时在湖州的永欣寺居住三十余年的王羲之七世孙释智亦是书法高手，他用过的旧湖笔头积满五筐之多；唐代书法大家颜真卿、唐代著名诗人孟郊、北宋书画家米芾、大文豪苏轼、南宋诗人王十朋等都曾专程来这里寓居过，还有书画家，宋太祖赵匡胤第11世孙赵孟頫；清光绪年间“诗、书、画、印”四绝的一代宗师，大才子沈家本；晚清民国时期著名国画家、书法家、篆刻家吴昌硕；著名的学者、诗人、书法家、教育家沈尹默等一大批名人都在这里开宗立派，正是由于他们举办的书画活动，带动了湖州制笔业的兴盛和发展……

　　当我们知道了湖笔，又知道了湖笔和名人是连在一起的悠远历史时，我们为湖笔感到骄傲，同时也增添了写毛笔字的兴趣。于是，我们更加懂得了学写毛笔字的重要性，同学间暗暗互比的积极性大为增加。平时，我们上课认真听讲，课余和放学之后跟随庄老师认真学习书法。每个月结束时，老师总会把同学中书法写得好，绘画出色的同学的习作贴在教室后的黑板报上，还把那块黑板命名为“幼芽”，当中的报头中画了一枝从土壤里钻出来的新芽。寓意就是：我们都是祖国的新芽，激发了全班学生学习书法的积极性，形成了我要学写毛笔字的浓厚的学习氛围。后来，我们这个班很快成为了乡间和地区的书法特色班，校长还多次在大操场上面对全校学生表扬。

　　从此，我们的课余生活开始了与湖笔结缘的活动。记得我们班级还专程召开过一次“湖笔就是我心中的朋友”为题的主题班会。同学们通过用童话表演和与湖笔交朋友的现身说法，采用朗诵诗歌和讲故事的活泼多彩的形式，受到学校表扬。在那天的主题班会上，庄老师手中拿着一支特大的湖笔，为我们讲了一个关于秦国大将蒙恬发明湖笔的故事。

　　说的是有一个冬天，山东临沂蒙阴出生的大将蒙恬移师南国。一天，天下大雪，蒙括兴致一来就准备外出他打猎。他骑上大马张弓搭箭。忽然，他看到一只受伤了的兔子在雪地上奔逃，尾巴立刻在地上拖出一条血印迹。蒙括的心中顿时来了灵感。心想，如果用这样的尾巴做成毛笔写字该有多好！他立即下马剪下了兔子的尾巴，回家将它插在一根竹管里，试着用它来写字。又后来，他把毛笔放到带碱性的石灰水中浸泡，这样不但可以去掉兔毛上夹带的油脂，而且兔毛会变得更加柔顺，饱蘸墨后写起字来非常流畅。这就是湖笔的来历。从此我们知道了创造湖笔的第一人就是秦代大将蒙恬。

　　在我跨入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班级同学写的毛笔字都逐渐变得漂亮起来，获得了老师的鼓励和赞赏。于是大家信心十足，都说长大了要像老师一样，当一名书法家。这年的春节前夕，辅导员和班主任庄老师就会利用星期天带我们班级的学生下农村，发挥我们的特长，开展书法拥军活动。大家高高兴兴地写春联和贴春联，用这样的方式开展拥军爱民活动。辅导员老师写的毛笔字是魏体，笔力硬美。她举笔泼墨，把一个“福”字写得特别美。在老师带领下，我们挥笔在现场书写，受到乡里群众的好评和欢迎。后来，写春联活动年年举行，受到了当地民政部门的好评。

　　还记得五年级那年的暑假，庄老师带我们班上二十八位毛笔字写得最好的同学，举办了一次考察“湖笔在哪里”的夏令营活动。那时交通不便，从学校到达湖州南浔差不多要用半天时间，大家不怕路途遥远，打地铺挂蚊帐吃住在老师的亲戚家里。在老师的带领下，参观了附近一家用纯手工制作的湖笔生产合作社。

　　不看不知道，看了才知晓。原来湖笔的制作是有很多道工艺的。它的笔杆采自浙西天目山的北麓的灵峰山下的鸡毛竹，这种竹的节细长，杆直，竹内空隙较小，是制作笔杆的理想原料。一支湖笔从原料进口到出厂，一般需要经过选择竹子、羊毛料、兔毛料、黄鼠狼的毛；还有水盆、结头、装套、蒲墩、镶嵌、择笔、刻字等十二道工序，从中又可细分为一百二十多道小工序。制笔工们每人左手拿着一团整齐湿润的羊毛，右手用指甲不断从羊毛团中抽丝，手势十分敏捷，每秒中的重复抽丝的动作几乎有二至三次。她们将浸在水盆中的笔用毛理顺，剔除不适合做笔的杂毛、绒毛、无锋之毛，整理成半成品的笔头。再把自由生长的狼毫、兔毫、羊毛做成蓄墨、聚锋笔。被称之为有“千万毛中拣一毫”的真功夫。

　　庄老师告诉我们：真正要当好一个制笔师傅，没有三年至十余载生产经验，是不行的。经过多年的磨砺，才能生产出“尖、齐、圆、健”的成品湖笔。当我们知道了湖笔的制作过程，更觉握在手中的笔是来之不易，写好字的决心也就越来越大。

　　慢慢的，通过学习、领悟、体会，心手就会变得舒畅，湖笔用起来也感到得心应手，精神愉悦。当笔尖从普通的写字纸跳跃在宣纸上的那一刻，我们的心情是何等的激动。

　　还记得在我读六年级时，乡际十余所中小学联合举办了迎“六一”书画现场比赛，我手执湖笔，用柳体写下了一幅我喜欢的书法作品《咏梅》，在大赛中荣获一等奖，奖品是两支湖笔。这更加激发了我用湖笔书写的情怀。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管有多忙碌，每天放学后就会提笔书写，成为业余生活的精神享受。

　　中学毕业后在乡村劳动，业余生活中除了创作外，也曾用湖笔写过小楷，并雄心勃勃用小楷湖笔抄写过半部红楼梦。可惜的是在一个五月的夜间，当我关上门去生产队加班脱粒麦子后回到家中时，发现门锁被撬开，放在桌子上抄写的半部《红楼梦》不翼而飞，被乡间的小偷偷走了。至今想起来依然很遗憾。

　　啊！岁月流逝，想起那些年时的一幕幕，依然仿佛是刚刚发生的一样。当我抚摸着当年湖州文友送我的精美湖笔，我心忽然又驰骋起来。可不是吗？这湖笔是响当当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用好它，写好字不仅仅是一种兴趣和爱好，还是和书法文化融为一体的传承。

　　记得郭沫若生前曾经为湖笔题诗：“湖笔争传王一品，书来墨迹助堂堂。蓼滩碧浪流新韵，空谷幽兰送远香。垂统以还二百二，求精当作强中强。宏文今日超秦汉，妙手千家写报章。”他以空谷幽兰比喻湖笔，高度赞扬湖笔的精妙。郭沫若先生还曾讲：“培养中小学生写好字，不一定每个人都成为书法家，但是总要把字写得合符规范，这样对养成习惯有好处，能够使人细心，容易集中意志，草草了事，是容易误事的。”这句话道出了写毛笔字的重大意义。他告诉我们，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有利于培养学生的审美能力，陶冶高尚的情操；有利于培养学生专心、细心、谨慎、沉着等良好的做人品德。

　　然，在电脑越来越发达的今天，一些地方几乎扔掉了毛笔，甚至还有丢了钢笔的现象，致使有的学生运用电脑打字比较精通，字却写得像河蟹在地上爬一样，很糟糕，值得引起学校和家庭的重视。社会、学校、家庭要重视第二课堂，开设书法课，提升学生对学习书法的兴趣，使我们的书法传承得法，后继有人。

　　湖笔，正以强大的文化影响力，吸引着五湖四海的人们，在不断的传承中走向新的辉煌！

　　入夜，窗外月光如水，我像往常一样，在书房灯下的桌子上铺开一张宣纸，在徽砚中倒进墨汁，拿起盒中的湖笔，饱蘸泼墨，写起了我的即兴小诗：

　　千年湖笔，中华奇珍。

　　一横一撇，泼墨传神。

　　一竖一捺，学做真人。

　　刚劲有力，字字融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