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春风轻拂,柳枝吐芽,百草萌动。熬过了那么漫长而阴冷的初春,好容易迎来这风和日丽。一早起来我就骑上我的“老坦克”出发去“探望”久违的老家。
其实老家早已不复存在,呈现在眼前的是工业园区那鳞次栉比的幢幢厂房和宽阔平坦的条条大道,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唯有那株百年古樟静静地挺立在晨风中守护着这潺潺流淌的母亲河。
我伫立在古樟树下望着这低声吟唱的小河,似乎又看到了当年河中穿梭往返的大小船只,听到了摇橹、划桨的人们那动听的山歌。
船儿啊,我们水乡人最亲密的朋友,你如今又在哪儿呢?
当初老家的河埠头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码头停泊着大大小小的各类船只,那静静流淌的母亲河上更是船来船往。船儿陪伴乡亲们走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风霜雨雪,船儿承载着乡亲们多少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我见到过最小的船是渡船。我们柴、王两村隔河相望,唯一的一座石桥——“西鉴桥”远在村庄的西头,沿着阴森肃穆的柴家祠堂旁的小路往前,穿过风倒败落的凉亭,前面才是西鉴桥,过了桥还得在河边那高低不平的破碎的石板路上走好长时间,绕过卢家漕,方是王家。本来站在河南边,一眼就能见到北岸的小朋友,不用多大声音就可以说上几句俏销话,可要想走过去却是那么困难,特别是像我这样胆小的孩子是不会去冒这个险的。好在河上有一只渡船,只要有大人带着,不消两分钟就能渡船过河了。
渡船用木头打造的,宽约二米,长约四米,深不过半米,船两头用两条烂稻索(用稻草制成的粗绳)连着柴家和王家。无人过河时它静静地停靠在埠头边,谁想过河就跳上船,一把一把地拉起连着对岸的烂稻索放进渡船,渡船后舱原本盘着的烂稻索会同步溜入河中,船靠对岸你上了岸那船也就停靠在对岸了。有时渡船上的人多,摇摇晃晃的,也十分危险,翻船的事,常常发生。幸亏这里的孩子,大都会游泳,很少有什么大事故。再说家长们一般是不会让孩子单独去摆渡的。拉渡船绳看似简单,但也不能太猛,否则船速不匀容易出事,冷天稻索结冰船舱内又滑更是危险,所以年轻力壮的乡亲,总是担当拉绳的苦活,而且还会等老人小孩上岸以后自己最晚上岸,有句老话“先落渡船后上岸”就是说的这种情况。
比渡船稍微大一点的是放鸭船和鹭鸶船。
宁波老人有句土话:“赶鸭讲鬼话,养鹭鸶撒乱话。”
放鸭船和渡船的大小差不多,只是中间多了一条帆坛,放鸭的人站在窄窄的帆坛中间,一手握着一根长竹竿一上一下地抵住河底掌握船行的方向和速度,另一只手挥舞着一条细细的竹竿,指挥鸭子前行或上岸;岸上也会有一个放鸭的人,同样拿着一条细竹竿,配合船上的人一起指挥鸭子。鸭子上岸以后,一般都被赶到田里:春耕时它们在水田里吃泥鳅、黄鳝,稻苗成长期它们在稻丛中吃田螺、蝗虫,稻子收割后它们捡食稻失谷、蚜虫。稻田喂肥了鸭子,鸭子既以它的粪便给作物增施了肥料,又为作物除虫松土。当然,养鸭的主人还会给土地所有者一定的回报,除了给钱——“畈贳鈿”以外,每逢立夏那天还会送上一些鸭蛋。
一大群鸭子一般只有一个或两个人放养。他俩就靠口中发出不同的“嘘、嘘......”声(就是人们所说的鬼话)指挥鸭子上岸、下水。更为神奇的是他们还能让鸭子整整齐齐地排好队,然后准确无误地清点一群鸭子的数量,很少有遗漏鸭子的事情发生。他们站在放鸭船上,一呼百应,俨然是这群鸭子的司令。遗漏的鸭子我们称之为“错落鸭”,这是极少极少的,如果发现了,一般也会送还给鸭主人,只有在找不到主人的情况下才会杀了吃。因为群养的鸭子不习惯单独生活,是很难在家里养活的,更不会再生蛋了。
而鹭鸶船呢?两头尖尖,又窄又长,船后梢坐着渔夫,船当头停着当家鹭鸶,船的两条边上停着几只鹭鸶。渔夫一声令下,当家鹭鸶纵身跳入河中捉鱼,其余的也就跟着跳入河中,它们纷纷潜入河底,当一只只鹭鸶浮出水面时,有的嘴里会含着大小不等的鱼儿,渔夫拿竹竿勾起它的脚(脚上有环)捉到身边,挤出它口中的鱼儿,因为它的脖子处扎着一条绳子,食道受到限制,所以稍大一点的鱼儿无论如何是咽不下去的。所以渔夫不停地吆喝着的“呵、呵、呵、呵”好像是在指明这儿有鱼,让鹭鸶去吃,实际上那是在骗他。故而有“养鹭鸶撒乱话”之说。
和鹭鸶船不相上下的还有捕鱼船和脚划船。它们也是两头尖尖又窄又长的小船,只是比鹭鸶船多了几道雨篷。这些雨篷就盖在船的中舱部位,必要时还能拉下前后的盖篷,在中舱形成一个隐蔽的空间。船篷一般全用竹片编成,为了防雨,很多篷都涂上了黑色的油漆(就像绍兴有名的乌篷船),个别的还会用铁皮制成。
渔船的前舱有一个特制的透水舱,舱里的水与河水相通,透水的缝隙只能让水流通,而鱼儿是不可能逃走的,渔民捕上来的鱼儿就养在这个水舱里以保证鱼儿在出售时还能“鲜龙活跳”。这一只小小的渔船就是渔民的家,连灶连眠床,他们春夏秋冬、风霜雨雪都生活在这儿。老人们在形容家贫如洗时常常说“真像蛳螺鱼虾船爬上来的一样”就是这个意思。
脚划船在当时就像如今的出租车,城里人或者上海来的客人如果不想步行来乡下,就在宁波的船埠头讨一只脚划船代步。客人坐在中舱,船老大在后梢,背靠着一块固定在船上的木板,一只手握着舵把,双脚带动木桨一推一扳,悠哉悠哉地在小河中前进,到了目的地,客人上岸,迎接他们的是多少羡慕的目光。我们这些乡下小孩一年之中难得见到有客人坐着脚划船来到乡下。等我第一次由姐姐领着上宁波城的时候,才在新河头见到了停泊在那儿一排排的脚划船。
乡下最多的当然就是地庄船。
田庄船就是大家常说的农船。最初全是木制的,后来有了水泥船,排水量以三顿的居多。
农船除了装载收获的农作物、运送肥料、农具以外,还得搭载着农民去完成一些在河面上的作业,比如:装水车、捻河泥,撩河草等等。同时它也是农家最常用的交通工具,走亲访友、进城上湖,还有出嫁迎亲、婚丧喜事基本上全离不开它。为了遮风挡雨或是增加一点喜气,好多有船的人家还会配备几扇船篷。因为朴素的乡亲们关系都十分融洽,虽然当时一个村子有船的人家不多,但是只要开口去借,凡是船有空,没有不同意借的。常言说得好:“船不撞白摇。”只要摇船的人小心谨慎,不让船东碰西撞,对于船体是不会有损伤的。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船如果长期不用老是停泊在一个地方,反而会长出青苔,腐蚀船板。作为一个水乡农民,学会摇船是最起码的,一推一扳之中也有很多学问,更进一步好要学会双支橹的配合,拉纤时的把舵......还有满船稻谷的装卸,好的老把式能肩挑贰佰多斤的重担在窄窄的船边上自如地行走。
宁波老话说“船老露钉,树老露根,人老露筋。”农船经长期使用总难免有碰撞,搁浅和遭受水中微生物的腐蚀,所以在农闲时节,就得将船拖上岸来维修。把一只船拖上岸,我们叫“拔船”,(父母催赖床的孩子起床,宁波老话就说:拔懒船)乡亲们一听谁家要拔船啦,无论男女老少都会自觉地围上来,拉的拉,推的推,“一、二、三!”众人齐心协力那船就被拖上岸啦。然后在前后帆坛下垫两根栏凳,将船来个底朝天,让它在日头下晒干,再请专业的船师傅进行修理。
船师傅手拿一柄小榔头在船的周身不停地敲打,凭着手感和船体发出的声音,判断有那几块船板已经开始腐烂。然后他就动手将它挖下来,再根据挖下来船板的摸样,制作新板镶嵌在原先的窟窿里,那么这新板怎么和船体固定呢?师傅有专用的钻头在板和船体上打孔,以特制的船钉一枚枚地将两者连在一起。
船板换好了,师傅还得敲打原先的拼接缝,如果发现酥松,他就会用锥子将镶嵌在板缝里的老船灰敲掉,仔细地补上新的船灰(好像是桐油石灰),这灰缝得一遍遍地补上好几回,而且同时将钉子孔也补满。
师傅完工了,那就得由船主人忙碌啦,它的主要任务是对船体进行通体油漆,这油漆得每隔几天一次,第一道油漆干了再刷第二道,一道又一道地反复好几次,里里外外不能有一点遗漏。油草红不但能抵御日晒雨淋对船体的损坏,有效地减少水中微生物对船体的腐蚀,同时还能使这只船显得漂亮、喜气,焕然一新。
每一只农船船头两边都有一对神气活现的眼睛,黑白分明,有的还会在船的两侧和船尾写上几个字。
和拔船一样,船儿下水时乡亲们又会不请自来,“一、二、三!”只听得“哗啦啦!”一声,大家都会高兴地拍起手来
不管大船小船当初全是以人力摇橹、划桨作为动力,偶尔也有风帆(乡下人叫它风篷)和拉纤。后来有了抽水机:固定在机房里的是座机;装在船上的是船机。船机因为要经常换渠道头,故而机手就得摇着它,可是机船船舱内装有柴油机、抽水机,上有象大炮一样的出水管,下有长长的进水管,摇起来相当吃力不说,而且速度很慢。有人在偶然中发现,出水管冲水就能推动机船前行,于是在换渠道头的时候机船就不熄火了,只是将出水管拧成向后的方向,这样机船就很快地前进了。有很长一段时间生产队就用这种方法让抽水机船成了便捷的交通工具。
再后来又有了俗称“三匹头”的挂桨机,因为其轻巧灵便很快就替代了笨重而耗油的抽水机船。
那时城乡之间的往来大部分也是依靠水上交通,小一点的是手摇、拉纤的航船,大一点的是航运公司的“汽油船”
第一次去上海我才见识了原来还有这么大的船,那时坐的是“民主三号”轮,虽然买的是最便宜的五等散席,又闷又热,每人一条席子,人挤人地席地而卧,到底只需一夜就能抵达上海,这可太快啦!出于好奇,安顿了极为简单的行李,就到四处转悠。一楼、二楼、三楼,有卫生间、小卖部,还有餐厅,俱乐部,真可谓设施俱全。站在甲板上挥手向宁波告别,驶出甬江口,远望落日余晖......太美了。就是走一步得留个心眼,生怕找不到原来的舱位。
后来又有幸坐过“长自”、“长力”号轮船去青岛,坐着“东方红”往返于重庆,武汉和上海。
这就是我一生中见到过的各种船,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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