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关系历来是不可言说的关系。婆婆或媳妇在私下里能称道彼此的并不多见,能无口舌之争相安无事相处实属难得。回望婆母已届古稀之年的人生际遇,虽然娘俩之间的感情也有过疙瘩,但我打心底里敬重、爱戴她。
作为农妇,她把自己的一生都交给了土地。前些年种庄稼,近乎十亩的半坡地,从耕耘播种到收割碾打,全凭她和公爹外带一头壮硕的母牛劳作着。尤其是割麦子时那下蒸上烤挥汗如雨的情形,秋季掰玉米时被玉米叶子划得生疼且带着血痕的粗黑的手,都刻在了我的记忆里。农活再苦再累她都不抱怨,总是披星戴月奔走在地头场院之间,单留我在家里帮奶奶干些省力气的活儿。我时常望着她单薄却硬挺的身板,惊叹她像一架运转的机器,不知疲倦。
家乡这些年不种庄稼改作务果园,婆母和小儿子过生活,有四五亩的园子,给果树授粉、间果、喷药、除草、修剪的活儿,她都能干在行。不只把自家园子里的活儿料理了,还得空儿给邻居当雇工,像一只勤劳的老蜜蜂,在果园里忙碌着。我和丈夫心疼她年纪大了,让她少干点,她总是说:“果园的活比种庄稼省力气,累不着。几天不下地,胳膊腿都不得劲儿!”最令人犯难的是每年暑热伏天里抢水浇地的活计。婆母凭着她的要强和机敏,总会在乡亲们为浇地抢水而鸡吵鹅斗中为家里及时排上队。有时夜里,她一个人在离坟地很近的果园里浇地,一守候就是一个通宵,邻居直夸她的胆子大。婆母平淡地说:“又没有虎狼兵匪,有啥可怕的?儿子给买的矿灯,就像马王爷的第三只眼,亮堂得很,长虫早就避开了。若是果子受了旱,那才叫心焦呢!”每到采摘果子时,婆母那瘦巴巴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明朗的笑纹。
婆母亦是一位性情和顺、心灵手巧的妇人。她从不在人前逞强斗狠,因性情柔和、说话公道,赢得了极好的人缘。农闲时,她不是教一拨儿媳妇纺线织布纳鞋底儿,就是帮许多人家裁剪衣料缝衣服。谁家主妇遇上愁肠事想不开,就来和婆母拉呱一番,在婆母解劝中没有不舒展眉头的。
至于婆母的厨艺也很高,家常便饭她都做得有滋有味的。经她擀得硬面、软面或菜面,或宽或细,筋道耐嚼,再浇点酸菜汤,呛些个生姜、葱花、蒜末儿、辣子油,那酸酸辣辣的味儿,比吃一顿宴席还解馋过瘾呢!
每到年节,除了杀鸡宰鹅、蒸年馍,她都要炸油锅。炸油锅是繁琐的活儿,蒸、搓、抟、擀、包、炸的工序一点错不得。一忙活起来,就累得我腰酸背痛叫苦不迭,可婆母总是心平气和不急不躁,从早忙到晚不说一个“累”字,还不时地和孙儿们讲笑话儿,教他们学上几招。那修炼出的好厨艺、好性情,实在令我打心眼里佩服!
这几十年婆母肩上压的担子、遇到的坎儿,如果换做别人,可能早被击垮了。给大儿子盖房娶亲,供二儿子上大学,葬埋公爹公婆,不成器的小儿子三番五次滋事、生病住院,丈夫的突然走失,花甲之年又苦撑着为小儿子盖了楼房。这一桩桩一件件七灾八难的烦事儿,可以想到,遭受了多少煎熬,承受了多少委屈,有过多少无望的挣扎?可婆母却像是山间那柔韧的蒲草,任何一场凄风苦雨都没能摧残她,却反而锤炼了她与命运抗争的意志。
而今已步入古稀之年的婆母活得更加淡然了,更加乐天儿。只要儿孙们生活顺心顺意,她就觉得开心知足。
婆母就像是老宅那棵露出老态却依旧结实的核桃树,奋力地为儿孙们撑出一片浓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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