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树穗是花名,因为它长得难看,像毛毛虫,很少有人把它和花联系在一起。
母亲去世之前,我只知道构树上长得叶子可以喂牲口,结的果子可以吃,但我还从来不知道构树上还会开花,更不知道这种奇丑无比的花,是一道美味的野菜。
母亲去世时,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抽空了,有一种被亲人抛弃的感觉,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母亲那样呵护我,娇惯我,容我任性,容我无理取闹了。
我跪在母亲的灵前,伤心欲绝。婆婆劝慰我:“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我越发哭的伤心,母亲就是母亲,没有人可以做到像母亲那样疼我,母亲可以原谅我所有的过错,可以无私地为我付出。母亲在,家就还在,逢年过节,我就有处可去。心累了,我有处倾诉,母亲走了,我就成了没妈的孩子。
母亲去世的第二年春天,老公回老家看望婆婆,回来时带了一小袋像毛毛虫的野菜。
老公告诉我是婆婆跑了很远的路,从构树上捋的,让我做菜吃。看着暗绿色的小毛毛虫野菜,我心里有点失落,鼻子酸酸的。若母亲在世肯定会为我做许多好吃的,我嘴上不好说什么,瞒着老公偷偷把构树穗扔了。
后来有一次,婆婆问起构树穗好吃吗?我支支吾吾地说:“放了两天坏了。”
婆婆惋惜地说:“我忘了吩咐你,那需要放在冰箱里,明年春天我再去山坡上捋些,构树穗很好吃。”
听婆婆的语气,构树穗好像是一道美味佳肴。
构树穗这么难看,能吃吗?我有点委屈,婆婆和母亲的区别真大,母亲不会让我吃这些野菜的,野菜那有什么营养?我的心感到生生的疼。
七十多岁的婆婆不知是年龄大了,还是有点糊涂了,她固执地认为野菜好吃,她从不考虑我是否喜欢吃,在春季总会给我捎野菜:白蒿,面条菜,槐花,甚至还有蒲公英。而我有时偶尔心血来潮,把野菜按自己的想法去操作,不知是方法不对,还是我从心里排斥这些野菜,每次做的野菜,都不好吃,我吃不了几口,就全部倒了。
第二年春天,婆婆又捎了一袋构树穗,正好遇见邻居,我随手就给了她。后来婆婆又一次问起我好吃吗?我告诉她:“送邻居了,邻居经常送东西给我,而她的母亲喜欢吃野菜。”
婆婆失望地转过身,我不忍心让婆婆难过,慌忙说:“明年我一定吃,再不送人了。”
婆婆像一个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明年我多捋些,你送朋友些,自己留些。”
望着年迈的婆婆,我欲言又止。我不喜欢吃构树穗,毛毛虫似的样子,看着就没有食欲。
时间在婆婆的唠叨和期盼中过去了,构树穗淡忘出了我的记忆。婆婆的电话来了,有时间回家拿构树穗。可能是我心里抵触构树穗,我借故自己忙,婆婆的电话也没有告诉老公。这次婆婆自己来了,她吃力地背着半袋构树穗和亲自给我做的几个烙饼,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来县城给我送她认为好吃的野菜。
婆婆来时,没有提前告诉我,我和老公那天有事出门了。婆婆在表姐家等了两天,等我们回来时,婆婆带的构树穗全部发黑了,看着发黑的构树穗,婆婆一边又一边地说:“若知道你们出门了,我该迟一天捋构树穗,可惜了这些构树穗。要不我明天回去再去找找,看哪里还有嫩点的构树穗,我捋些给你们捎上来。”
“妈,你来了就多住几天,明年春天你再去捋构树穗好吗?”我尽力挽留婆婆。
“奶奶,留下来陪我几天好不好?我想吃您做的炸丸子,妈妈做的没有您做的好吃。”女儿撒娇地缠着婆婆。
婆婆遗憾地说:“但愿明年我身体好好的,还能去山坡上给你们捋些构树穗。”
婆婆说这话时很伤感,望着满头白发的婆婆,我心里感到莫名的难受。自从母亲去世后,回婆婆家,是我过节唯一可去的地方。婆婆老了,听力越来越不好,走路已没有之前利索,我真害怕她有一天也和母亲一样离我而去。
“妈,您年龄大了,只要您好好的就行,咱以后若想吃构树穗,我从街上买些,您别去山坡上捋了。”我想阻止婆婆再去山坡上。
“街上买的那有我捋的新鲜。放心,我的腿脚好着呢!”婆婆像个孩子似的,在家里来回走了几步。虽然婆婆尽量抬头挺胸,但我能感觉到婆婆每走一步都很吃力,我无法想象婆婆是怎样一个人爬上山坡,又怎样吃力地捋下构树穗的。看着发黑的构树穗,我忽然觉得这些毛毛虫似的野菜挺可爱的,它们不再那么让我讨厌。
“妈,明年我有时间回去陪你捋构树穗。”我向婆婆承诺。
“好,到时我提前告诉你:什么时候构树穗可以捋了。”婆婆高兴地说。
没有想到刚过完春节,婆婆病了,乡村医生初步诊断婆婆病不好。哥哥和老公陪着婆婆去医院做了各项检查,虽然有惊无险,但婆婆依然身体虚弱,病恹恹地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婆婆不再逞强给我们去地里找野菜,她突然好像失忆了,之前挂在嘴上的野菜全不再提起,我每天做什么她吃什么,让我反而有点不适应。原来我已习惯婆婆指手画脚地说我不会过日子,这是浪费,那是浪费,反季的蔬菜对身体不好,没有她种得好吃。
两年过去了,有一天我忽然想起构树穗,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口味,会如此让婆婆喜欢,不辞辛苦地一次次为我去山坡上寻找。
去年春节回去,婆婆和我拉家常时,无意间提到了构树穗,她说:小时候家里特别穷,每到春天家里就断粮了,她的母亲会跑很远的地方为家人捋构树穗,那时附近的构树穗早被人捋完了,她的母亲为了家人不挨饿,要跑很远的地方,每次回来时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在她心里构树穗是母亲对她的爱,也是最好吃的菜,从来没有什么菜比这种菜好吃了。
原来如此!婆婆是想把自己认为最好吃的菜让我尝尝,妈妈生前也是这样为我付出的,只要她认为好吃的,无论我爱吃不爱吃,都会留给我。
我憧憬着和婆婆一起捋构树穗的喜悦中,老公突如其来的一场疾病打乱了正常的生活,我瞒着婆婆,瞒着女儿,陪老公远离家乡,到外地求医。
老公躺在手术室时,婆婆打来了电话,她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说:“老公去出差了,我一个人在家走不开,就不回去了。”
“没事,我去县城给你送。”婆婆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妈,我不喜欢吃,孩子也不喜欢吃,你暂时别来,我忙过这段就回去看您,我手机没电了,我先挂了。”我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担心婆婆听出来什么,我不敢告诉婆婆老公病了。
后来嫂子告诉我,老公做手术那天,婆婆一天没有吃饭,坐在家里一直抹眼泪。虽然我没有告诉婆婆,但她总感觉发生什么了,老公的手机一直关机,她可能察觉到了。
我因为焦虑,也忽略了婆婆打电话时,天还下着雪,根本没有构树穗,婆婆担心给我们添乱,一个人在家默默承受着一切,她后来没有再打过一个电话。
我和老公从外地回来的第二天,婆婆和嫂子她们来了。婆婆看上去又黑又瘦,她颤悠悠从口袋掏出五百元对我说:“委屈你了,给自己买些补品,看你瘦的。”婆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不争气的眼泪却流了出来。
“妈,我没事。是我不好,不该瞒你。”想起婆婆这段时间所受的煎熬,我心里感到愧疚。
“你是为我好,我知道。这次多亏了你,我心里清楚。”婆婆心里对我充满了感激。
“妈,今年我又失约了,明年我一定陪你去捋构树穗。”
“明年我陪妈去,做好了给你们捎上来。”嫂子笑着说。
婆婆疼爱地看着我和嫂子,开心地说:“我给你们做,我做的野菜好吃。”
期盼中,春天来了,老公复查结果出来了,身体恢复得很好。我第一个打电话告诉婆婆,婆婆高兴地说:“明天回来吃构树穗,我今天就去山坡上捋构树穗。
“老公,明天我们回去吃构树穗。”
挂了电话,我好像闻到了构树穗浓浓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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