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三爹有点儿娘娘腔,三婶绝对称得上是个女汉子,走起路虎虎生风,说起话声震四方。
三婶大脸盘,大眼睛,身子骨跟男人一样粗壮,那个时候女性流行留辫子,独辫或左右各一的双辫,要不就扎个马尾巴,只有少数才留剪发头,头发中分并留至齐脖根儿长。三婶不是这样,三婶的头发齐耳根儿长,有点像现在的男性发型。
三婶很凶,至少是对我很凶,小时候见了我总是逼着我喊她三婶,我偏不喊,三婶这时候不是骂我吓唬我就是追着要打我。
有一次三婶拧着我的胳膊强迫我,我也是宁死不屈的货,边哭边骂,弄得母亲差一点儿跟她吵架。我的胳膊被她拧的整整疼了四五天。
三婶一气儿生了三个男娃,在农村那就是家里的功臣,把三爹欺负的紧紧的。三婶家门前有颗大枣树,三婶常年就坐在大枣树下,不是与别人拉家常就是缝缝补补,要么就是在吃瓜弄枣、打瞌睡。
三婶慢慢变得越来越奇怪,老是喜欢低着头翻着眼看人。别人看上去黑眼珠没了,尽是眼白,样子挺吓人,弄得我们这些小孩子绕开她走路。
三婶病了,左看右看总是找不出毛病,三爹就请马子给她看。马子就是当地的神婆。马子看了说,三婶这是也要得马子。意思就是三婶也要通神,也要成为马子,会给别人看病。
三婶家的房子是祖传的老房子,不是太高,三婶一个箭步抓着房檐就翻上房顶,发起狠来三五个男人也抓她不住。房子内部是木头做的人字梁,三婶也是跳起来抓着大梁就翻上去骑在梁上不下来。
三婶的病越来越严重,隔三差五就全身筛糠一样的哆嗦,一会说自己是王母娘娘投胎,一会说自己是马王爷现世,一会儿又说自己是孙大圣附体。
于是都劝三爹,不用给三婶看病了,看也看不好,你家真要出马子了。不知不觉三婶就真成了马子,再也不下地干活,整天就在家玩着,坐等别人上门来找她看病。
十里外有个小杨庄,小杨庄有一户人家三年死了五口人,都是年轻少壮就走了,病的病死,生气喝药的喝药死。如此这般主人家自然少不了以为招惹了鬼神邪气之类,四处打听神婆神汉看病,最后终于找到三婶头儿上。
这时候那家两口子膝下只剩一个闺女,大约七八岁的年龄,三婶说他家犯煞星,这闺女只有认她做干闺女才镇得住,才能保下性命。于是这闺女就常年在三婶家住下,一直住到十五六岁,当然也一直平安无事。
慢慢的三婶看病在方圆几十里出了名,不时有人找上门来。三婶看病的情形基本上是这样的,来人跪在三婶面前诉说症状,哪里哪里不舒服等等,然后三婶就焚香磕头在神像面前求药,所谓药,就是香灰。
三婶会叮嘱每天什么时候喝、喝几次、每次喝几包。来人走前要留下些香火钱,至于给多少看自己情况,一分钱不嫌少,一百元不嫌多。但凡觉得有效的,下次必定还会来。
再来时,一定会带些酒肉供香,另加一块必不可少的红布,红段子、红被单均可,走时再带些药走,留下些香火钱。
心意给了诸位神仙,酒肉、布匹、钱财就好了三婶一家人。
我家对神鬼只是半信不信,但更倾向于不信。所以平常对三婶家敬而远之,当然我跟三婶的大儿子是铁哥们儿那是另外一个故事。
等到我上初中时,三婶的名气已经传播到镇上的头头脑脑们那里。人们常说,越是当官做生意的人越是信鬼神、敬鬼神。说的一点儿不差。
我的班主任有一天把我叫到办公室里问我,三婶看病到底如何,我就实话实说,不知道,反正也有不少人找她看,只是我们没有找过她,不知道看的准不准、好不好。班主任不问我,还真不知道班主任也找过三婶看病。
班主任教学生很有一套,平常大家不觉得她有什么毛病,只是她偶尔会说身子不舒服、腰疼。班主任告诉我,她开始也不相信,可是她去三婶那里把自己情况一说,三婶就让她回家把床上的铺被接起来看看,那下面压了不该压的东西。
班主任说她回来揭起来一看,下面不知道啥时候放了一本毛泽东选集红宝书。三婶真是神了。我当时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我相信我的班主任不是骗人的人,她绝对是一个诚实可信的人。
后来长大了再想想这事儿,其实也有可以商榷的余地,你说作为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她的男人还是镇上的领导干部,家里书自然少不了,无意中弄到被子下面这概率也是蛮高。
再说,三婶只是说压了不该压的东西,也没有说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不该压在床下。那什么才是不该压的东西,范围可就大了,床下么,我觉得除了被子、被单、枕头以外的东西都可以归结为不该放在那里的东西。
当然,这样说对信神的人来说是极大的大不敬。最神奇的是班主任说自从三婶给她抓药吃了以后她觉得身体好多了。
待到我去二三百里外的城里去念书时,每年寒暑假在家都能看到三婶家简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好多不是骑着摩托就是开着车来。据说有县城的,还有外省来的。
礼品越来越贵重,香火钱也越来越高。别的不说,但从三婶的五间老房子原地不动,另划地皮盖了三间大堂屋、两间厨房就可见一斑。
三婶、三爹都带着中山牌手表,脚上穿着农村还不多见的牛筋儿皮鞋,那三个弟兄都动不动说一天不吃肉都觉得饭菜不香、干活儿没劲儿。这种生活水准绝对是当地一流。
据说不少市局干部、厂长也来过、甚至其中还有市长、市委书记级别的。
我参加工作后大约四五年后,有一段时间总觉得头疼屁股痒的到处不舒服,中医西医没少看,中药西药没少喝,钱自然也没少花,就是看不好。
母亲终于憋不住了,逼着我去三婶家。三婶照样是先听我说说病情,然后焚香磕头包香灰,并说娃儿没啥事儿,把药喝了就好了。
药我是真喝了,病却照旧没好。只是就此一次,再也没有去了。
后来我的病还是医生看好的,原来以前是误诊了,我得的是胃痉挛。慢慢调养大半年就痊愈了。
在后来结婚生子,把父母接来城里同住,回老家就一年少于一年,偶尔逢年过节才会回去给祖坟上坟烧纸,关于三婶一家信息越来越少。
不知哪一年,三婶全家留下村里的房子在镇上买了一套院子住了下来,两个儿子也娶妻生子在外打工,留下孩子三爹带着,三婶继续她的老本行给人看病。
从此,三婶一家算是彻底脱离了农村,开始了城镇生活。由此推断不是三婶的医术高明,就是信神信鬼、钱多人傻的人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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