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幼年每逢清明节,母亲总骑上自行车带着我到十几里外的外婆家,祭奠在我出生前先后离世的外公和二舅。那时祭祀的方法极其简单,摆上一些简单的供品,烧上几张黄裱纸,点燃几挂鞭炮,大人们鞠几个躬,孩子们磕几个响头,几个舅舅在坟头上添些新土并在坟尖上插几株柳枝。这些仪式对于懵懂的我来说,感觉死亡是那么的遥远和不可思议,并没有多少哀思的成分,有的只是一些新奇,根本无法了解其中的寓意。等到懂事以后,再经历这种事情,就多了一些酸涩的眼泪,眼前幻化出那些亲人的音容笑貌,想象他们曾经的往事与岁月,每年更新着不同的幽思和怀念。
在我十六岁那年的正月初六,三舅意外的辞世,使我第一次近距离的感受着与亲人的生离死别,伤心而痛苦。想想之前看过抑或参加村里人葬礼的情境,看着离世者的亲人们痛不欲生的样子,在幽咽的唢呐声中,直让周围看热闹的人唏嘘不止,甚至潸然泪下。我看不惯这种心碎的场面,内心的敏感和脆弱,总让泪水决堤般的爆发,以致形成了对葬礼的远离和逃避。初八的上午,当大哥带着一个表兄跑到镇上中学接我去参加三舅葬礼的时候,我对这一突发而来的噩耗震惊不已,整个大脑刹那间懵了人也完全傻掉了。正处于不惑之年的三舅,是由于家庭琐事的牵绊再加上饮酒过量导致死亡的。按照农村的习惯,需要经过亲戚们的祭奠之后才能下葬。匆匆设置的灵堂庄严而肃穆,三舅家早已下学的表姐和表弟头缠白绫,跪在三舅的遗像前痛哭流涕,其他表兄表弟们也都跪在灵棚两侧,大哥和我还有姨家的表弟也作为孝子跪在灵棚之中。哭声阵阵,泪水涟涟,悲痛的场景让我挥之不去的是三舅的身影,念念不忘的是三舅的关爱,感慨良深的是三舅的英年早逝。岁月之轮,已然荡出遥远的时光,数年后三舅家表姐的意外死亡,更是道出了人世间生死无法掌控的无奈与生活的辛酸。
二零零二年外婆去世的时候,正是我远离故土来到渤海湾滨海新区读书的第一年。那时已临近假期,而年终考试是必须的事情,无奈不得不与外婆的葬礼抱憾终身。噩耗传来,悲痛得让我不能自已。一整天,我静静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耳边聆听着MP3里传出来的哀乐,在遥远的北国独自哀戚。我以回忆的方式,哀悼着我的外婆,一次次地泪流满面,脑海深处一次次放映着与外婆有关的生活情节。外婆的一生是不幸的,早年间外公和二舅的离去,让多子女的家庭苦不堪言。柔弱的外婆,毅然扛起了家庭的重担,以自己的勤劳和智慧承受着生活的重压和艰辛。母亲出嫁以后,外婆一直都关心着母亲。在我的记忆中,外婆每年都会来我家数次,帮母亲照顾我们哥俩。外婆的手摔伤过,但针线活很好,那些年我们家的棉被拆洗和一家人冬天御寒的棉袄,母亲从来都不用发愁。我出来读书前夕,外婆的腿摔伤了,由于在百十里地的外县医院救治,竟未能前去探望,也成为我生命的一大遗憾。到了冬天,腿伤还未痊愈的外婆,诱发其他疾病迅疾告别了这个世界。母亲后来对我说,外婆临去时头脑的清醒的,嘴角挂着笑容。关于外婆的回忆还有很多很多,一些曾被我写进了散文《遥远的回忆》,被收录进《海韵》一书,也算是这些年来对外婆离世后的纪念吧。
这些年,无论身体还是心灵与故乡越来越陌生,距离也是愈来愈远。求学,工作,出国,爱情等等,逐渐淡忘了那些在我生命里给我诸多关怀和疼爱的亲人们,每次匆匆的归家有的仅能打上一次招呼,有的几乎断绝了来往,偶尔想起故乡,想起故乡的那些亲人,心湖之上荡起思念的涟漪,在心里就会喊上一句“你们过得好吗?”过后,由于生活的繁忙又都把这些事情抛之脑后了。
这十几年的光景里,我的曾祖父和三奶奶也相继撒手人寰。村里正实行殡葬改革,已经没有数年前那么隆重的葬礼了,几乎都是简单的火化了事。这些都是我回到故乡在人群里寻觅着熟悉身影的时候才得知的,一堆黄土相隔两世人,那份悲伤已是溢于言表了。对曾祖父记忆最深的就是每年给我和哥哥发压岁钱,除夕傍晚拄着拐杖,精神矍铄地向我们家走去,这段路有一里多地,要穿过三条街道,拐上几个弯,在村人们的视线里成为我们村每年的一景。钱不多,每年一元,崭新崭新的,持续了多年。初一一大早,父亲便会带上我们兄弟两个,给寄居在三爷家的曾祖父磕头拜年。曾祖父乐呵呵的,向我们小辈们散发着几个姑奶奶平时孝敬他的糖块糕点之类。农忙季节,打麦场上,各块未收割的麦田边,都有曾祖父为我们几家看护的身影。那些年,曾祖父几乎每天这样从村子的东边出发,蹒跚而行到南边再绕行西边而后回到村子,无形之中,我们几家庄稼的健康生长多了一些保障。曾祖父走时很安详,于九十高龄无疾而终。三奶奶比我父母年龄还小几岁,与我母亲的关系非常好,字识的不多,在村里很得人缘,对住在他们家的曾祖父照顾有加,还是我们村“十大孝敬儿媳”之一呢。三奶奶是个很勤快的人,三爷在镇上高中食堂做饭,平时很少在家,家务和农活都放在了三奶奶的身上。三奶奶从不叫苦叫累,地里的农活不甘落后,庄稼还都生长的很好,这一切赢得了村里人的赞赏和敬重。三奶奶家的叔叔和我同岁,职业学校毕业后带着一帮人在外打拼,取得不俗成绩,娶了一个漂亮的媳妇;小姑很有才华,读高中时在县市报纸的副刊发表了十几篇散文,如不是很早地嫁到了镇上,文学道路应该一片光明。按说,刚过半百之年的三奶奶过得很幸福,谁知,表面乐观的三奶奶由于家庭琐事想不开喝了农药寻了短见。后来,我去了三奶奶的坟前,草儿已然青了又黄,在偌大的坟场西南边,目睹至此我已是欲语泪先流,三奶奶对我们家的好历历在目,对哥哥和我的关爱更是刻骨铭心。如今,感怀之余,只能借助些许的文字寄托哀思了。
二零零八年腊月的一天,在我去上班的路上,父亲打电话告诉我奶奶走了,如果能回去还是回去一次。我嘴上答应了,但在时间上我肯定错过奶奶的葬礼,迟到的归途俨然没有意义。那年中秋节,我给奶奶打过电话,奶奶因为咽喉癌在床上已躺了数月,平时靠流食维持着。奶奶喘着气,说话很慢很少,只是听我说一些我在外边的情景。我安慰她好好养病,奶奶很吃力地答应着。就是那几分钟的电话,成为奶奶与我的最后告别。至今记忆犹新的场景,那年春节,我先是半路拐到同学家参加婚礼,回到家吃晚饭我就去看望爷爷奶奶,正好他们家“过油”(我们当地过春节的一种习俗,一般在春节前几天),奶奶迈着三寸金莲端着刚刚炸好的鸡块一个劲地劝我吃,后来做好的汤非让我喝上一碗,说看见我来了,做的有我的,不喝就剩下了。初一那天大哥大嫂和我去拜年,奶奶又每人发了一百元钱。我们都是能挣钱的人执意不要,说回来都没孝敬他们呢。奶奶说,只要春节回来都发压岁钱,媳妇和孩子都有,不要不行,还要我早点领回来媳妇带给她看呢。看得出,奶奶那时很开心,身体一点也没有生病的样子。听父亲说,奶奶的葬礼很隆重,村委里派了人,爷爷在教育界的学生们闻讯赶来了很多人。我想,一字不识的奶奶在世界的那一端,享受着身后这样的归宿应该很满意了。
在这个杨柳含烟的清明,还有一些亡去的亲人值得追忆和思慕。我很惭愧,曾经的曾经不能亲身去一一送别他们,更不能在每年的这个季节在坟前焚香祭奠,惟有数行的文字来表达我的哀思,追思过往的岁月,感恩他们的给予和宽容。在外这么多年,我已经深深明白——人生错过的美好是遗憾,错过的悲伤也是遗憾。只是,那些已经离去的所有亲人,俱都活在我的心中。
我所有离去的亲人,我为你们祝福,愿你们在天堂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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