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并不美”,却在我心中,有一种无法取代的爱和思念。多少次,做梦同乡亲们一起在山中砍柴、采蘑菇;在门前的小溪里游泳、捉鱼虾。回故乡是每个人最开心的一件事。
我的故乡在湘西北,属于十万大山,没有高速路、也没有长途车经过,每次回家只能留在县城过夜。县城不论多么繁华,还不能算真正的故乡。我的故乡距离县城还有一百公里路,到了县城只能算在回家路上。
早几年,到我们家乡的中巴车有六台,七点半就发车,最晚的一班车下午两点,车多,很多人还装不下。不少“外地”司机看好我们乡:流动人口多,证明富裕有钱,客运生意好。我倒不以为然,穷则思变,害怕贫穷,只好到外地谋求生财之道,故而流动人员就多。现在,回家的中巴车仅仅一台,早上来,中午十二点半返程。回家倒是不需要着急,急也没用,吃了自己做的饭,不慌不忙地去候车。
仲夏之际,十二点正是太阳当顶的时候,热得人难受。
“谢天谢地,车终于开了。”
车内已经满座,坐着十五个人,都是我们家乡的老熟人,我离开家乡时,这些人风华正茂,现在每个人头上都是“二毛”,年纪长的,早已满头寒霜,有的是到县城看病;有的是趁放假回乡看看。大家坐在车里冒着大汗,心里期待早点开车。
车开出站,在街道边上停下来,又钻进几位在县城读书的学生。原来,为了躲避检查,司机特意叫这几个青年学生在外面上车。车开到城郊,又被老乡拦住,说家里在装修,急需用钢筋,按照车的长度,锯了几捆搬上来。还没有完事,一个老乡送来六袋“东北玉米”,说家里养殖场精料快用完了。车内走道上堆起半人高杂物,里面的人已经无法动弹了,还上来几个回家的老乡。走廊上站着十个老乡,人货混装加严重超载,不论是坐着还是站着的,都无法动弹。
这条回乡的路,顺着湛蓝而平静的沅水直下,很平坦。路面全是水泥铺设,单车道,可以同时通过两台车,是我南下那年修的,算起来也有十多年了。在我眼里,路面虽窄,但已经很好,如今的国道都这个样子。透过玻璃小窗,飞入眼帘的魏巍青山、碧水蓝天一色,这才是家乡熟悉的味道,家乡的亲切感觉。
我在家务农时,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山中穿梭,对大山有特殊的感情。心里还期望早点退下来,趁身体健康结实,继续到山中去转悠。砍柴、挖野菜、找蘑菇、逗鸟,这种简单地愿望,成了未来难以实现的梦,见到大山,我就肃然起敬。春季烂漫的山花、啼鸟飞鸣;夏季的竹笋、红樱桃;秋季的板栗、猕猴桃;冬季的酸枣、野柿,总是出现在我的眼前,想到这些就流口水。特别是早春,身在大森林中,微风突然飘送一阵幽香气味,让人神清气爽。这种熟悉的幽香,常到山上去的人都知道,“君子之交,如入芝兰之室”,她就是“四君子”之一的兰花香。“蒿草之下,必有兰香,”,我总是在附近找啊找,爱她的馨香,爱她幽居独处,找到她,就坐在旁边观赏。
车开到朱红溪,大概行程五十公里,就离开了沅水,转进大山怀抱。修五强溪电站之前,也就是八五年,这条国道路一直沿溪行进,很平坦,库区淹没多段公路,就开辟这条新路。为了方便落坪乡和北溶叹垭村,路伸进很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大山里。
这条国道路本来就不宽,两边树木成荫,车每时每刻都像在钻隧道一样。自从退耕还林以后,地没有人种,路边的良田也逐渐荒芜,树木冒足劲地风长,山笑了,水清了,莽莽深林显得更绿。
司机习惯了崎岖山路,技术娴熟,飞驰在抬头不见山顶山坳里,或盘旋在山腰间,迎面开来了车,看上去就要碰撞。短小的弯道,车头总像冲在悬崖外面,车里人紧张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个个晕头转向,就像在游乐场坐“过山车”,不少老乡在惊叫声中,开始昏车呕吐起来。遇到紧急情况,突然来个急刹车,车里的人个个都前仰后合,难免擦伤碰伤。
最惊心动魄的路段,是翻越落坪山到北溶,北溶叹垭到黄腊溪,这两座“名山”,是我们回家路上最高最大的山,每座山有三十六到坡,三十六道弯,上坡时车已经竖起来了,下坡时车就形同倒立,一路颠簸一路惊叫。这两座山不知有多高,夏天我们经过这里,他们穿两件衣还不知道热,冬天,我们山下艳阳高照,这里已是“冰天雪地”。“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没有听说这里出什么车祸。我每次坐车,只能坚持到叹垭到黄腊溪就呕吐不止,没有一次例外。
到了山下黄腊溪,公路就很平坦,两边的山也显得渺小,一马平川的开阔视野,沿着大溪水逆流而上,直到我的家乡。
公路旁,到处都能见到村民热火朝天地忙着修建新洋房,不少偏远人家,将移居到人口密集的村庄,选择方便的地段,公路边是最佳选择,已经完成修建的,每栋楼豪华像皇宫。家门前的稻田,大多数抛荒已久,杂草滋生。不少稻田种上“金丝楠木”树苗,高过两丈。这时,我叹息几声,大声朗诵我的古韵《杏花天》:
桃源村里花正妙,
艳阳高、照人满道。
欲知鱼众仙台钓,
阡陌农夫温饱?
草亭里、陶公傻笑。
扶犁手、不栽桑稻。
沿海务工思富暴,
田地抛荒长草。
车穿过乡镇街道,不远就属于我们家乡地界。撤区并乡以后,我们乡就成了村,距离乡镇还有二十里路,自驾摩托车约十二分钟路程,班车上下的人多了,半小时还进不了站。
下午四点半,我才到自己的家乡短街。这条街道,总长不过一公里,中心地带两边有高楼,我家就在中心处上端。村街上,很多商店开着门,几乎见不到人影晃动。两边的洋楼将村街挤得只有一条缝儿,寂静得没有任何声音。我走近商店售货窗口,想和久别的熟人打个招呼,叫了半天,没有人回音。从街头走到街尾,偶尔遇到一两个乡亲,问候的热度接近零点。也许,时间冲散了以往的笑容,积蓄在心中不够殷实交情,已经无形地走远。
恰好遇到学校放节假,学生都回去了,我家的门上了锁,没有办法进门。屋檐下的石榴树,稀疏地开着殷红的花,没有人管理,树苗显得苍老。邻居权老板夫妻见我回来了,很热情,把我邀请到家里。他们也是“外地人”,很早就在这里经商,九十年代率先盖出洋楼。与我家对面而居,中间隔着一条不宽的马路。我们的交情没有随时间的推移而淡化,知道我们回来还没有做客方便。权老板亲切地说:“学生放一星期假,都回去了,你没有钥匙开门,不要拘束,就住我家吧!”
我把行礼包放进权老板家,刚坐下,权老板立即递上一支烟,又忙着泡茶,说道:“这次回来多住几天,四年时间没有相见了,破家值万贯,走遍天涯还是家乡好!”
勤劳节俭的乡亲们,靠自己一双手,不知不觉地改变了家乡贫穷落后面貌,过着美满的日子,我心里暗暗佩服。我有很多话想要说,只是时间太紧,只能选重点简要叙述:“我这次回来,主要目的是陪舅舅过生日,打算多逗留几天,看看家乡的乡亲,联络感情,交流阔别的思绪。”
权老板说:“是的,多年的乡里乡亲,虽然长时间不在一起,但心里一直惦记着。现在家乡看起来都富裕了,到处都是洋房,过几年老木房就绝迹了,就是无法回到以前人群川流不息、热闹繁华的场景,家乡没有几个年轻人长住啊!”
张家(地名)就在溪对面,刚病逝了两位哥哥,正忙着丧事,我回来了,应该先去看看。天黑前还要赶到聋山界舅舅家,这次回来就是为了陪他老人家过生日的。抽完烟,一口喝光茶水,说道:“过两天回来,我们再仔细聊。”
我匆忙到张家看看两位嫂子,安慰几句,就转身走了。暗淡的太阳,快挨着西山顶,一个半小时天就黑了!我没有来得及到自己家门前转一圈,仅隔着马路远看几眼,背着包儿,打算走路去舅舅家。初中时的同学是“外地人”,多年在我们村镇上经商,知道如今的我,短短的时间无法步行十一公里山路,很乐意驾摩托车送我去到聋山界。
舅舅家属于偏远的深山,这条曲折乡道公路从大山缝隙里穿行。虽然没有落坪、叹垭惊魂失魄,但是,路面很差,到处是坑坑洼洼,驾车潜在多处危险。里面原是我乡最大的一个大村,共有六个自然村落,分十个村民小组,现在几乎消失殆尽,每个村落只有零星几户人家,都是一些老弱病残,空巢老人,留守儿童。
上下聋山界九组和十组,分别为两个自然村落。现在,上聋山界只有六栋木房,共计十二个空巢老人。
千年的古松,直插云霄,依然挺立村口路边,晚霞中的“猛蛇出洞”山梁,群山簇拥,苍翠流碧,焕发着青春活力,宛如不满十八岁的英俊少年,生机勃勃。这些掩埋在深山里美妙绝伦的自然风景,伴随着倦鸟归巢呼唤,十分尽职地守护着深山一角,守护着鲜为人知的荒凉、垂暮、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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