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段时期以来,我和家兄三哥,千方百计联系曾经在小赵家屯工作生活过的知青们,希望找到当年的历史记忆。毕竟,自1968年至今,已经整整五十年了,许多当年芳华正茂的男女青年,都已经七十左右高龄。
那个年代,成批的年轻人进驻小屯,长达十年的历史,是空前的,也可能是绝后的。那批年轻人,也应在小屯的历史上,有他们的一笔。
面对隆冬的小屯,我们的大地、河流、远山、白雪,它们为一代又一代人所熟知,而又有多少人能留存在后人的记忆里?哪怕只是一个名字?
久远的回忆,湮没的历史,知青运动到现在已经五十年了。而在那场运动中,我们小赵家屯,也曾有知青们一去不复返的青春,也曾有他们在这个辽西南偏僻小屯农田之上洒下的心血和汗水。
除了他们的历史,我更加关注的是,在那个十年里,他们眼睛里的我的已经过世多年的祖父和外祖父母,我的小村庄的历史变迁。
二
父亲回忆说,从一九六八到一九七八年,来到小赵家屯的先是抚顺知青,主要是抚顺十五中学的年轻人;之后,锦州石油六厂的职工子弟,也加入了小赵家屯知青的行列;最后,是离小屯较近的北镇新生农场知青,这些知青有的是干警子弟,有的是劳改犯留场工作职工子弟。
那时,先来的抚顺知青陆续通过招工、参军、工农兵大学等离开了小屯。部分“三不靠”的,无法回城,后来就与锦州石油六厂知青以及新生农场知青合三为一了。
父亲还记得,抚顺知青有两口子住在姥爷家多年。因为知青在农村结婚也没有盖房子,住在知青点又不现实。屯里大多挤挤巴巴,后来是姥爷看他们不容易,就请他们住进了家里。实际上,姥爷家里也才只有两间草房。那时,屯里人和知青们都知道,姥爷是全屯的第一善人,力所能及地帮助了无数人。包括多年来为来自河北河南和山东的乞丐们提供临时的住宿,提供一餐饱饭。
这对年轻人后来终于回城,但是据说开始也没工作,最后终于招工了。但是,从未回过小屯,自离开后也再无信息。
抚顺知青吕杰,也是小屯知青中的活跃青年。那时,他也常到姥爷家吃饭。返城后,据说他在抚顺煤矿当工会主席。曾经在九十年代回屯招工,招了房春文女儿去。
父亲说,吕杰还在你姥爷吃的饭,临别硬给你姥爷留下了五十元钱。他和我们小屯熟人们一起照了相,但一直没收到寄过来的照片。
父亲记得的又一抚顺知青陈实,被大队推荐上了鞍山钢铁学院,毕业后进了抚顺日报社。九十年代也回来了一次,之后再无音讯。
三
通过父亲的回忆,我和家兄三哥尝试着去寻找那久无音讯的知青。希望通过他们,再现我们当年的村庄,再现我们亲爱的外祖父和诸多过世的乡亲们。
通过乡政府,辗转查到了陈实的电话。首先发去了短信。介绍了我的父亲,当年的小赵家屯会计、生产队长以及大队会计、大队长,说明了寻根问旧的来意。陈实尚有记忆,只是今年罹患脑血栓,身体状况不佳,对我提出的写写回忆文章或回忆资料的请求,表示尽力而为。他曾经工作于抚顺日报社。没有对五十年前的那次青春历程,留下回忆的资料,我内心是颇为失落的。陈实讲,他在小赵家屯知青点呆了三年不到,就参加了国防建设“713工程”,修筑抗美援越的战备铁路。回到大队后就被推荐上了大学。之后就与农村隔绝了。陈实讲到,一旦脑血栓恢复后,再与我联系,并向我父母问好,致敬。当他通过微信看到了我父亲去年在盘锦红海滩的一张照片,又发来信息说:“想不到老人还是这么年轻健康,这是你们做儿女的福分。祝福你们的大家和各个小家平安幸福!”
父亲回忆那条铁路自锦州到承德。我曾经在九十年代自此线路去过北京,那是我乘坐火车进京唯一一次未经过山海关。陈实因在“713工程”入党,回屯后就比其他知青有个明显的优势。国家招录工农兵大学生,许多初中尚未毕业的知青和农民,也上了大学。当年,柳东村刘德贵的女儿,也作为工农兵代表,被大队推荐上了朝阳农学院。原定工农兵大学生都是“社来社去”,即来自于公社,毕业后继续回到公社支援农业生产。但是,令学员们感到幸运的是,毕业后政策已变,他们都各自在城市找到了工作。陈实自钢铁学院毕业后,进入了抚顺日报社。我们颇为奇怪,专业似乎不对口。或许,他从事的是日报社的后勤工作;或者,他在学校展露了文字上的才华。这些都有待陈实身体恢复后,再行联络。
而吕杰的联络,一波三折。先是,我记下的是李杰。我和三哥在乡政府反复查询不到。最后还是父亲更正了我们的误记,实际上是知青吕杰。询问据说曾经响应吕杰招工的屯里生产队原队长房春文,他哈哈笑着说半个世纪了,早没有联系了,但据说吕杰退休前是抚顺矿务局西露天矿队长。后来我们查到了貌似吕杰的电话,只是电话联络一直关机。待他看到我的留言短信后,希望能够彼此通话,回忆一去不复返的青春片段,以及小屯那个年代的历史。
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五十年了。
四
在此过程中,我们收集了一些抚顺知青插队小赵家屯的背景资料。
那是在一九六八年八月,毛主席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全国几百万红卫兵一夜之间变为知青,在几个月里几乎全部下到农村和边疆。于是,在中国的历史上便有了下乡知识青年的称谓。
所谓知青,主要指一九六八年的老三届(高中三届,初中三届),还有六九至七五年的初中毕业生,知青在全国人数超过千万。
抚顺十五中学的年轻学生们,下乡到北镇县柳家公社柳东大队。其中十五人插队到一个偏僻贫穷的村落小赵家屯,那里是两个生产队,即三队和七队。知青们在这渡过了漫长而艰辛的岁月。繁重而原始般的劳作,每天饥肠辘辘的艰苦生活条件,枯燥无味不知何时是尽头的漫漫岁月,使知青们几乎到了身心崩溃的边缘。小赵家屯那些善良淳朴的农民,用人间真情和良知支持帮助他们,使刚刚成年的知青们渡过了人生那段最艰辛坎坷的岁月。
据史料记载,一九六八年九月廿六日,上午,抚顺北站,一列满载着知青的火车随着一声汽笛长鸣缓缓开动,驶离了车站。站里站外,送行的人群含泪挥手在和自己的子女、亲人告别。知青们望着熟悉的城区渐渐远去,陌生的乡村一个个展现在窗前。他们依然没有从红卫兵的激情斗志中清醒过来,仍有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的自信心态,把下乡当知青看做是一场新的斗争、新的考验开始。
火车轰隆隆地开过了沈阳,向京山线上的北镇县驶去。过了大虎山车站后的第一站就是高山子车站,到柳家和高山子的七百来名知青从此下车,再分别上了下到各公社的汽车。到达柳家公社后,列队到柳家中学操场开欢迎会。广埸上早己按各大队顺序站好了欢迎的女社员,一色穿着绿军装,腰扎皮带。个个脸蛋上涂抹着一圈扎眼的朱红色。她们手持红彤彤毛主席语录本,随着各自大队的锣鼓唢呐声,大声唱着跑调和刺耳的语录歌,机械而木偶般地跳着不那么规范的忠字舞。待知青列队分别插入其中后,喧闹声才逐渐停了下来。公社领导、青年代表讲完话后,各大队都用大马车将青年和行李一起拉走。
小赵家屯知青离中学最近,三四百米。满载知青的五辆大马车,在由西到东的土路上浩浩荡荡,扬起了滚滚尘土。
路旁田野中,高梁玉米比较多。小赵家屯的房子多是草房,还有部分瓦房和平顶。知青们坐在一辆辆大车上,不顾土路颠簸,还满有情绪地哼起了军垦歌曲“坐上大卡车,戴上大红花。远方的青年们,塔里木来安家。来吧来吧,年轻的朋友,亲爱的同志们,我们热情地欢迎你,送给你一束沙枣花……”
五
知青运动五十周年前夕,我作为小屯出生的走出小屯的所谓知识分子,对我童年期的知青,进行了粗略了解,并进行了必要的记录。希望这些文字和记录,能够为我们这个偏僻小村的历史,留下属于知识青年的宝贵一页。
吕杰,抚顺第十五中学初三学生,1968到1973年在小赵家屯插队,返城后在抚顺矿务局工作直至退休。以下是采访吕杰及他口述的情况。
我自从离开小赵家屯青年点后,一共回去两次。一次是八十年代去四大队和五大队。那时还是改革开放初期,生产队还未承包。另一次是招几个人,因为我爱人做买卖,需要人手。我在屯里找了几个人,其中有房春文女儿,姚广武女儿,在我爱人那里干了一年。
我从一九六八年插队到柳东村小赵家屯,前后干了五年时间,到一九七三年十二月,我招工离开。有些人干了六七年。杜耀中呆了三年多,赵杰比我呆的时间还长,最后抚顺知青全走后,他才走的。因为他是有点问题的。
一晃多快啊,整整五十年了。插队那年我十六岁,也有比我小的,初一的,小个一两岁,都是抚顺十五中学的。我二十一岁回抚顺后,在煤矿干。一开始当工人,后来入党,提了干,当上了队长。在此期间,我把大学专科和本科都拿了下来。退休之后,我先到哈尔滨干了四年多,现在回沈阳两年多。刚回去时知青们每月聚会,我离开抚顺后就很少参加了。毕竟都七十左右了,我还算小的。
我们和你姥爷陆春安都是很熟的,我和杜耀中常到你姥爷家去吃饭。你姥爷非常好。在屯里到你姥爷陆春安家多。还常到有几个不错的小年轻家里,如房春文等,打连连,后来他当兵去了。还有一个民兵排长王振海,我跟他还行。还有老李家干豆腐坊的。姚广武当兵回来后干了民兵连长,他比我大几岁。
那时,我们抚顺知青,在小赵家屯共有十几个人,后来进来两个锦州知青,相处时间不长我就走了。当时全柳家乡知青有二三百人,分到柳家大队。后来柳家大队又分为柳东大队和柳西大队。柳东大队知青有一百多人,分到几个小队,多的青年点二十多人,少的也有十个人。
到农村干农活,真的太累了。我们岁数都还小,啥也不会干。那时正闹文革,还都有政治追求,必须得好好干,不能干好也得干,干不了也得挺着干,生怕干不好,上边印象不好。
我一开始去跟着装车,装苞米杆。那么一大车,装得老高,让人愁得慌,装完后也不知怎么装上去的。遇到好的车老板还行,遇到不好的还会被哈乎。
冬天也不闲着,拿镐刨大粪,也搞农田基本建设,挖沟之类的。
那时还是生产队时期,经历前后好几任队长。有李少春,房廷勤,姓张的车老板,但队长乱整,有的干几个月就被整下去了。因为有派系,亲疏有别,摆不平。那时你父亲在生产队当会计,当的时间很长,挺稳当,也不多发言,大家都认可。后来就调到大队当会计了。
小赵家屯开始是大队生产队七队,七队后来分为三队和七队,知青都在三队。
青年点都是自己开伙,但是谁也不会做,谁也做不好。太困难了。头几年有国家供应粮,但没什么菜,谁要回家就带点大酱和咸菜回来下饭。知青都懒得种园子,不爱干,糊弄种的菜长得不好,有些人宁可不吃也不整。有时是酱油就饭,酱油还放过咸盐下饭。
我在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两次回屯,变化还是不小的。但从上次回去,又有二十多年没回去了。我希望能写点小屯的回忆录。我真有写回忆录的想法,但差什么问题呢?我退休后一直在工作。帮闺女干点活,一个礼拜只能休一天。但我会抽空写点,我也需要写点回忆的东西。现在较忙,估计还得一年多才能闲下来。我身体一直比较好,就是有点糖尿病。
以上,是吕杰与我通话,进行电话采访的简单内容。而这些,也是五十年来,我们与小屯知青的首次直接对话。这也是我们六零后童年回忆的一种意味深长的补充。
关于小赵家屯知青的记忆,寥若晨星,以上的记忆,为知青历史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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