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脚
刘小飞因腿长走路飞快,云庄的人便给他起了个“大脚”的外号。“大脚,去哪呢?”问话的人话刚吐出口,大脚的声音就飘远了。说话的人意味深长地望着大脚逐渐模糊的身影,嘴里嘀咕着什么。转身,一阵风吹来,就把这一切给吹散了。
云庄的人都知大脚这么个人,谁家有什么活干,招呼一声,大脚一个箭步就飘到跟前了。大脚只是个杂工,钱多钱少或者只能赚几顿丰盛的饭的活儿,他都愿意干,你只要招呼声即可。大脚爹娘死得早,是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人,如今三十五六了,依然独身一人。
往云庄走,一直走到深处,那栋半新半旧墙壁上满是青绿的屋子就是大脚的栖息之地。屋背后就是满眼的绿色,有流水从山的缝隙缓缓而下,惹人神思。到了夏天,在山上干农活的云庄人累了慌了,就暂且躲到大脚的屋里缓缓神。热辣的太阳在天上行走,躲在屋里的人却是另外一番世界。山风带着股股清凉,在屋内沉浮,钻入云庄人的每一寸肌肤。
“你大脚有这么一个好屋,人又那么吃得苦,不怕脏又不怕累的,为啥找不到老婆?”大脚一下给问住了,仿佛一针扎到心窝里,只怔怔地发呆。“为啥,还能为啥?”从山上下来的云庄人有时恰巧碰见大脚在吃饭,也会被大脚拉着上桌喝上几杯。喝到最后,都喝得晕了,趴在炕上一不小心就把太阳睡到了山下。大脚在云庄人的撮合下也找过几个妇人,只是时间不长,短则几天,长则一两个月,就各走各路。与大脚过过日子的妇人,都说大脚不知道过日子,好不容易挣来的几个钱全浪费在酒上了。
一年后,大脚找了个媳妇儿,日子过得蛮滋润的。大脚出去找工干活时,他媳妇就在家里或闲或忙地侍弄家务。云庄人在路上碰上大脚,见他脸上愈见红润,便笑嘻嘻地地问:“大脚,你那媳妇咋样?”大脚啥也不说,只是傻呼呼地笑。他这一笑,便有了深意。
云庄深处的酒店老板老王见老顾客大脚好久不曾来过,心底不由地犯疙瘩。几日后,老王路过大脚那栋清凉屋时,便进去探个究竟。
老王刚走几步,一阵淡淡的酒香便缓缓地钻入了鼻子。只见,屋内大脚的媳妇正独自忙着酝酿酒,老王终于恍然大捂。
一年过去,大脚又过起了单身的日子。大脚的步子开始变得缓了,好奇的云庄人去问大脚原来的媳妇:“过得好好的为啥要离婚?”大脚他媳妇憋了好久,红着脸说:“大脚那里不行。”细心的云庄人听了,回头一想,才发现大脚这次结婚一年多了还没当上爸爸。
大脚的步子缓了个把月,接着又恢复了往日的速度。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有大脚自己知道。
大脚说:“一个人过不也挺好?人为啥就一定要结婚?为啥就一定要按着你们的路子去跑?”
大脚的话把整个云庄的人都咽着了……
二、路下的屋子
整个云庄,独独就老张家的屋子在路下面,路面成了屋顶,厚厚的路面成了一道安全的屏障。老张坐在屋里悠闲地抽着水烟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担心路一不小心会坍塌下来把他送到阎王爷那里的。
一条厚厚的路,蚯蚓似地蜿蜒着伸向遥远的地方。偶尔,只是偶尔有一辆大卡车呼啸着穿越云庄,留下满路的风尘。老张从屋里跑出来,满路的风尘落了他一脸。老张模糊的眼神投向模糊的车影,嘴里咕噜了一句,转瞬话就被云庄的风吹走了。一大群云庄的孩子奔跑着跑向路边,眼神紧紧地盯着远去的卡车。调皮的孩子用尽全身力气把石头投去,石头划破沉闷的空气,在半空中留下一道影子。大卡车是一辈子蹲在一个地方的云庄人的客人,它把云庄孩子的幻想拉得很长很长。
夜的精灵降临云庄时,一切开始安静下来。淡而细腻的炊烟缓缓飘向空中,与天边的云混合在一起。放了一天牧的孩子骑在牛背上,随着牛缓缓的步伐往家赶去。牛行走在地上,把孩子托在半空中。半空中的孩子,用一种好奇的眼神去重新打量云庄的每个地方。
老张在屋子住了大半辈子,不曾离开,不曾远离。云庄每个人的脚步声,他都听在耳里。一个人从路上走过,脚步声落在路上,掉入老张的耳朵里。几十年过去,老张已熟悉每个人的脚步声,谁打这里经过,他在心底摸索着这个人的名字与模样,一张口,上面那个人就应了声。一个人的脚步声,也是有性格的,或轻或重,或急或缓。当一个认的脚步声变得轻飘起来时,时日便不多了。
许多人走在这条厚重的路上,一走就走了几十年。他们把路的一层又一层肌肤剥离开来,自己也跟着苍老下来。老张闲下来时,就跑到云庄的那快空地上讲他的脚步声。一大群云庄的孩子围着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一味地笑。
老张说:“一个人的脚步声开始是跌跌撞撞的,跌的次数多了便急速而沉稳起来。沉稳缓慢了几十年,便轻飘起来。”
薄暮里的老张独语着,直至自己的脚步也跟着变得轻飘起来。
在轻飘里,老张缓缓地往家走去。
那是他的家,亦是许多人的家。
三、疯子乞丐哑巴
谁都知道,云庄只有一个疯子,一个哑巴,一个乞丐。别的村庄有多少,那永远是个谜。疯子安静的时候就抬头望天,发疯时就在云庄四处乱跑,引来无数人的眼光;哑巴整天蹲在门槛上咕噜着,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乞丐饿了才想起去乞讨,吃饱了就睡在大树下。
疯子本来编得一手好簸箕,云庄水灵灵的姑娘都喜欢在他那买。那时疯子还未疯,人吃得苦而又老实。在一大群叽叽喳喳若百灵鸟叫唤着的姑娘里,疯子相中了凤儿。凤儿每次赶集去疯子那买簸箕,疯子的脖子上总挂着一抹红。凤儿看在眼里,看出几分意思,后来赶集便不去疯子那买了。疯子在人群左右搜索着凤儿的影子,发现凤儿挎着个菜篮,旁边紧挨着个年轻的小伙。疯子见了,心底便沉沉地叹息了一声。一连在家歇了好几天,赶集的日子也不出摊。云庄远近的人都只得跑到疯子家来买簸箕,问疯子:“怎么了?”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吭声。在屋里闷了好几天的疯子,很快便又勤快地编起簸箕来。
本文来源:https://www.010zaixian.com/meiwen/sanwen/764986.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