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屋檐底下看书。
九月的阳光明亮而爽朗,一个约莫三十多岁,身材短小、脸色黎黑的男子牵着它走了进来,衣着打扮以及神态气质都具备典型的山里人特征。现在,在院墙边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他把它拴在一颗小树上。他是来买砖的,而且,他告诉我,他买的砖要用那匹马来驮。
院子里,整齐地站着一排排一垛垛的水泥砖块,还有一排排不那么整齐的大大小小的汽车,工人们正忙着把砖块往车上装呢。
我的眼光向那个角落里望去,我看见那匹并不十分健壮的牲口站在九月怡人的阳光里,不停地踢腿、摇尾巴,以抵御蚊虫的叮咬。一边却又底下头,用鼻子去嗅那墙角的一篷青草,时不时地张嘴,扯一束来嚼上一阵子。它的眼睛大而有神,清澈,明净,让人毫无道理地就认定,这生畜,实在是个单纯而善良的东西,它知不知道它的主人将要让它做些什么?它有没有回回头,有没有看看院子的另一头那些神气活现的不知道比她高大多少倍又威武多少倍的汽车,不知道为了什么我竟莫名其妙的感到有点窘,是为了那匹可怜的牲口吗?这几年,在城里,似乎连拖拉机也很少见到了,我没想到,还会有这种事,有人要用一匹马来承担如此艰巨的运输任务。
可仔细一想,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那个山里汉子,也许经济上并不富裕,用自己的马来驮砖,可以省下几个运费,这不都是很合乎常理的事情么?之所以让我感觉诧异,那不过是因为,现在,你要是呆在城市里,在大大小小的荧屏之外,在实实在在的生活里,是不容易觉察到马这种物种的存在,尤其是作为一种运输工具的存在的。
可是,想当年,作为人类最得力的交通工具之一,甚至作为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军事利器(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坦克)它们的祖先也是曾经久享过荣耀辉煌的,不过,现在看来,一切都已成为历史,或者说,它们已经被历史淘汰。我在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等到我们的农村也完全实现了机械化电气化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化的那一天,它们的身影就只能出现在动物园的笼子里,成为人们观赏取乐的对象之一种,远离了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战场,也终于挣脱了背上的沉沉重负,得以安居一笼,风雨不侵,烈日不晒,得以悠闲自在的饱食终日。对于它们最后的归宿,它们会感到满意吗?我不知道,不过,谁也不能阻止历史的滚滚车轮,这一点却是很清楚的,在历史面前,连人类自身也是无比渺小的,而况马或别的什么玩意儿。
有人把历史比做一列火车,从远古的一片蛮荒里一路走来,刚开始,这列火车走得很慢很慢,大概比犀牛还要慢三分,不过,它一直是保持加速度行驶的,所以,时间越往后,它的速度就越快,直至风掣电擎。现在,在这列火车之上,许许多多张人的脸孔,大都一个个欣欣然满面得色,就好像正走在通往天堂的路上。有人说,推动历史这列火车前进的,是人民。可是,我想问问,我真的想问问,这列火车的终点站在哪里,谁是它的司机,另外,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是,它的刹车在哪里,因为,现在这列火车的速度已经相当的惊人,我很担心它会不会偏离轨道,或者突然失控。不知道人民有没有认认真真的想过这些问题,所以,我实在是有点担心。
那匹马,在斜阳的余辉里,在它主人的牵引下,低着头,步履沉重地走出门去,马蹄声渐行渐远,渐行渐远,终于彻彻底底消失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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