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姐弟几个,我算是最倔强要强的孩子。而我母亲和我偏偏都属于那种内心骄傲且又极度敏感的人,也许是因为太过在意对方,明明是相互关爱,可到最后往往演变成争执和眼泪。我不清楚在与家人相处的过程中,我是到什么时候才懂得谦让和温和起来的,可是我知道,在学会与家人相处的那段艰难的磨合时期,我父亲无疑充当了润滑剂的作用。因为他,我多少收敛了一些偏激和尖锐。
父亲偏瘦,个子单薄,却是我那时候全心全意信赖的一个人。在我眼中,几乎没有他不懂不会的东西,他养鳝捕鱼、栽花养蜂、嫁接瓜果、维修电器,庄稼活儿更是精雕细琢,近乎完美。他有极好的耐心,也不乏聪明,对一切不熟悉和陌生的东西,尤其是农村里的各种技艺,都能表示出极大的兴趣和热情,并且通过自学和摸索最终熟练地掌握它。
可我父亲也有偷懒的时候。譬如说,他并不擅长做木工或是编制各种竹制品。每当我母亲向他抱怨时,他都会微眯着眼,狡猾地说道:“不能学这些?学会了以后修修补补就无止尽了,哪还能清闲得起来?”虽然他讨厌做木工活,可是他却热衷于做小凳子。一截厚薄不均粗糙不堪的废木头,经我父亲用斧头反复旋劈,摊匀刨光之后,再在两端下面用长钉固定好两条结实的支腿后,一个小巧轻便,舒适便利的凳子便在我父亲手上诞生了。从小到现在,我们家就没断缺过这种自产自销的凳子,尤其是在冬天,我们全家围坐在火坑旁取暖谈笑时,最理想最惬意的莫过于每个人的屁股底下都安放一张我父亲自做的小凳子。
父亲喜欢做菜,厨艺几乎无师自通,却相当了得。什么菜该怎么炒,掌握什么火候,放什么佐料,对此,他几乎有一种天生的敏感性。方圆地区红白喜事操办酒席,一般都是我父亲主厨。农家活多,日子也清贫,可就是一小碟萝卜白菜,我父亲也能把他们炒得清香可口,令人惊叹。每当家来外客或者是我们姐弟外出读书或从学校回来,不管多忙多累,我父亲都必定特地在家为我们做吃的。我一向特别厌恶进厨房做饭,可是我却喜欢在我父亲做饭时给他打打下手,添柴加火,洗一两颗生姜,择几根蒜苗,在他需要时适时递上油盐酱醋。煎、炒、烹、炸、煮,什么时候放上姜末洒上葱花,什么时候翻拌起锅浇上汤汁,我近乎迷恋地看着我父亲有条不紊,忙碌却不慌乱的动作。那些我平时看来烦琐不堪的事情,却在我父亲手中如艺术般美妙生动。看他做菜,于我而言,是一个无比享受的过程。而每当我被那种饭菜的清香搅拌得坐立不安,暗吞口水的时候,我父亲总能及时窥探出我的心思,他会从热腾腾的锅里挑上一块递给我,看我急切的样子往往还加上一句:“你看缺不缺盐味?”到这时,我就再也克制不了我的矜持了,抓来一双筷子,开始狼吞虎咽。他笑眯眯地劝解:“别吃太多啊,到全做好,饭就吃不下去了。”对于我这种不符合规矩礼仪的行为丝毫没有训斥阻止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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