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中秋夜会有几人坐在门前,静静地看月亮。守着桂花的清香,与露珠的明澈。在城市里居住的人,大抵是没有这样的闲心与清趣的。再说,也大多没有一方院落。便是有那一番心情,也没有那一份清静。秋虫的唧唧,只能回到童年里去翻找,大约已经发黄了,破损了。瓜禾的气息,萤火的气息,似乎都停留在时光的哪一个角落里,无处寻觅。
我想要沐浴在如水的月光里,我想要被淹没。被月光淹没。被秋水淹没。被天光淹没。我是必要出去走走的。我想听听一些声音。我想把我身体里的声音发散出去。我想我回来时,便空了,便轻了。
———徐徐地走在月光如水的夜里,我也并不知道这样走着的意义。只是想走着,走着,走到一个很光明的去处。
月光如水,水如天。一年中最美丽的月亮。一年中最美丽的水。一年中最美丽的天。静影沉璧。没有比这更丰满的了。
又走到那一弯池塘。荷已被人砍削了去。空留垂柳。守着它的暮年。风,很柔,很轻。像是怕一不小心便会把人扎疼似的。
坐在柳树下。透过树隙,望月。柳树叶子好像稠密地长到月亮里去了:月亮的四周镶嵌着碎碎的柳树叶子。也似月亮长出了无限的忧思。撩开树枝望月,月亮很美,很圆,很亮,很干净。不染纤尘。孤标傲世。光照千秋。亘古一轮。
想起吕本中的词《采桑子》: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便重重地有些替那阁楼里望月叹月爱月怜月盼月而又怨月的女子抱屈了———相爱着的人,总是不得相见。相思有多苦,有多深,谁能丈量?
如今这样的年代,爱着,即可常常聚着,不用苦苦相思了。想见,就可以见。再说,便是一时见不着,还有伊妹儿,有手机短信,有电话,有视频,有动车。电子时代,爱情是早已提速了。只是,不知这提速的当儿,爱情的纯度,能有几何?
月亮,万载千年,仍是人间万姓仰头看的那一轮吗?是李白中华思乡第一诗的月吗?是杜甫在《月夜》里望的那轮“州月”?是苏东坡“千里共婵娟”的月吗?是李易安“月移花影约重来”的月?或许,都不是了。今天的月,非古典的月了。古典的月,早已在岁月的磨砺下,成了一团模糊的影,不复光洁。今岁的月,也非去年的月了。或许,每一轮月,都不是那么圆满的。永是有着亏损的。即便一时半刻是圆满的,终还是亏损:我的父母在老去,身体已日渐衰弱;老家的墙又有了些裂缝了;我的弟弟都许多年没有在家里过中秋节......
人生代代无穷已,明月年年只相似。
又想起金圣叹语:“几万万年皆如水逝,云卷,风驰,电掣,无不尽去,而至于今年今月而暂有我。此暂有之我,又未尝不水逝,云卷,风驰,电掣而疾去也。”也便释然了。
今夜,今时,今刻,尚有我;我尚能于中秋时节,与我的家人欢聚一堂;去山里老家看看父母,跟他们絮絮叨叨地说说话,为他们做一顿好吃的;我尚能于云淡风轻中,漫漫地望月、听月、读月、惜月。此亦福也。
也便不去想许多的亏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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