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初夏的海拉尔,草像野韭菜似的刚没过脚脖儿。冬雪融化的海拉尔河,如一圈一圈的项圈,水色如银,点缀在水波中几片阿尔山去年秋天的树叶,是滇南少女头上红红的花朵。
草原在童年时给我无端的印象,应该是天苍苍野茫茫的感觉。古诗总是害人的,就像我读书时千里迢迢选择的西安,现代的目光下早不见了文学血脉流过的那股苍凉。第一次驱车走过希拉穆仁草原,不见成群的黄羊,却有一小撮土拔鼠在侧前方直立起来,与土包子的我遥遥相望。或许是坐驾不对,我换上马,里倒歪斜地奔驰起来,跑过孤单的蒙古包,穿过成片的白羊群,到终于能够直起腰信马由缰,我才看出了一点点草原的质朴和华美,内敛和张扬。短暂匆忙的旅程,让我得到别处难得的释放,身上和心里的泥尘涤荡殆尽。
从此就常到草原。除了山,草原成了我心灵的第二个故乡。坐在草的怀抱里,能感到胸膛里也有绿色的汁液流淌。昆虫是草原的符号,一回头,花儿在偷笑。远处有羊群,感觉不到移动,刚一走神,羊群从前面挪到了后方。见不到牧羊人,这时正躺在哪一处草丛睡觉,直到羊群已经望不见,才听到一声呼哨唤来一匹枣红马,人和马啸叫着一跃而过。
呼伦贝尔草原地处高寒,草早已翠绿,草皮下却还能用手挖出白色冰碴。入夜之后的风,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让黄昏飞舞的蚊虫销声匿迹。露天的铁皮炉燃得通红,牧民刚刚出锅的水煮羊肉,白白的蒸汽透出浓浓的诱人清香。一小把盐,摊在土黄色的包装纸上,这是一餐里唯一的调料。牧民递过一把刀,短短刀柄油滑得抓不牢。用手撕下来一大块肉,火候不大不小,烫、嫩、香、油,狠咬一口,肉汁从鼻到喉。
主人一家坐在勒勒车边,一边吃,一边低声说着听不懂却好听的语言。风吹过,蒙古包门上的布帘猎猎作响,远方有夜鸟在月光下歌唱。
不知怎么,突然就有一种穿越了的感觉,感觉自己正独行在通往西域的路上,路上有青海湖的浪,喜马拉雅雪山吹下来的风,新疆戈壁一轮清冷的月亮。这时候应有曲子在心头的,于是耳边就回响起贺西格的马头琴曲《天上的风》,悲悯、粗哑、荡气回肠。
一斤多羊肉下肚,浑身充起融融暖意。女主人送过来一把硕大的铜壶,把手的黄铜映着亮光,酥油茶在粗瓷大碗四周泛起一层浓浓的泡沫,微甜,微咸,茶叶很粗,以粳为主,此时此地却赛过安溪的铁观音,阿里山的乌龙,滋润,妥帖,温暖,安逸。清冷冷的月光,照在冒着腾腾热气的茶碗上,像极了一幅失落在民间灶台后墙的名家写意。月色里隐约可见海拉尔河,左一弯,右一曲,从远古来,向未知的远方蜿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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