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收罢最后的余辉,高原的太陽隐退到皑皑雪山后面去了。格尔木河流金溢彩,变幻着万千奇致,有如都市高楼闪烁的霓虹。于是,我想父亲的那句话一点也没错:雪山上也有一条美丽的深圳河。
我去的地方就是父亲所说的那条雪山上的深圳河——地球上最高的兵城格尔木。那一天一团一干部专门引我去看烈士陵园,在一块依稀可以辩认的石碑上,我找到了父亲的名字。
父亲来格尔木的时候,条件比眼下要艰苦得多。父亲所在的汽车一团一被戏称为“军中游牧部落”,担负着驻藏部队80%以上的物资运输任务。在那块埋在天国门槛旁边的披雪石碑上,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唐古拉山口,海拔5231米……
父亲的车队就是这样成年累月一趟又一趟与这“地狱之门”擦身而过。那一年,父亲为了帮助修理一辆出故障的军车而掉队,他和那位战友被困在茫茫风雪里。从唐古拉山口涌来的飞雪很快埋没了半个车身。两个战友只能紧紧在驾驶室里搂一抱着,用共同的体温与死神搏斗。那一回,父亲捡了一条命,却冻残了一只手。
第二年,父亲没能如愿下山,却搬到了更高的地方。七月,昆仑山下突降雨雪,肆虐的雪水挟着汹涌的泥石流,袭击了兵站附近的藏族村寨。父亲和战士们帮助受灾群众撤离险境,途中被突然袭来的两股汇合雪水卷了进去,父亲不顾自己的伤残,救起了三名藏胞兄弟,当他拽着受伤遇险的一个战士的手向上爬时,一股巨大的雪水吞没了他俩的身影……
这些故事是父亲的老战友讲给人听的。政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指着一块块墓碑上的名字:贾洪照、李春芳、陈国英……四十年来,小小的青藏兵战部,就有一千多名官兵,把生命献给了雪域高原。
当我第一次经过唐古拉山口时,我久久地伫立在那里,面对着默默无声、屹立在世界屋脊的唐古拉山军人雕像,我对于父亲的一切疑问,全部找到了答案。
父亲身材并不魁梧,就像故乡那条南国的小河,有几分灵秀几分文弱——这是乡亲们给他的评语。但父亲在我的心目中,影像却是模糊的。四年一次探亲假,他还不如一只来去匆匆的候鸟。因为穷,他当兵去了,却去了个更穷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母亲也说得不怎么清楚。母亲说那是离天最近的地方,是随手可摘白云擦汗的地方。
较之内地,也许格尔木的春天要来的迟的多,但高原迟来的春天却是世上最令人抨然心跳的季节。格尔木河蓝得像高原明澈的天空。眼目所及处,永远是望不尽的金灿灿的油菜花和绿的发蓝的青稞,如锦似缎。我终于明白了,守卫高原,就是守卫圣洁,守卫尊严;守卫高原,就是守卫收成,守卫故乡。
格尔木河,我雪山上的故乡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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