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今年六十六岁,他走起路来步伐缓慢,像是一头好脾气的大象。他的头发已经在岁月的侵蚀中变得斑驳。他喜欢叼着栽着叶子烟的紫铜烟斗,慢悠悠地叭嗒叭嗒地抽着,嘴角腾腾升起的烟雾,缭绕着他沧桑的面孔毫无眷恋地化散开去。
父亲一生辛劳。年轻时我们一家六口,那些年,父亲在外当泥水匠,起早贪黑。非常不容易。记得我童年时,他到云南,有好些年不在家,母亲总是成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有一年,父亲回家,母亲指着一个满脸长着浓密络腮胡子的男人说:“孩子,这是你爸爸。”我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心里害怕极了。我死死地抱住母亲的大腿,歪着脑袋看着他。他把我一把拉过去,高高地举过头顶,放下来,再举起,如此反复。他用无比锋利的胡子来扎我红朴朴的脸蛋儿,扎得我细嫩的脸生疼。他不断地亲吻我的面部,嘴里发岀像鲁智深一样豪放的哈哈大笑,我吓得心跳加速,面色苍白。
记得我童年时候,那时,父亲在农闲的时候总爱编点篾筐之类的东西卖钱,以补贴家用。夏天的时候,天太热,父亲光着膀子,他腊黄色的肌肤泛着油光。那时乡下蚊子很多,父亲便递给我一把圆圆的蒲扇,叫我给他打扇、抓背。我那时拼命地给他扇着风,卖力地给他抓背。父亲嫌我力气太小,从家里神秘地摸岀一把残缺不堪的洗衣刷,然后一脸认真地说:“用点力!儿子。”我像是拼命三郎,我一边打扇一边用力地给他刷背,他咧着嘴无尽地憨笑着。那时,我多想自己是一阵风,能带给父亲更多的一丝清凉。我累得像一头驴,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每当那时,父亲偶尔总会回过头来,叫我别动,我木纳地站着,屏住呼吸,像是一个接受检验的循规蹈矩的忠诚士兵。父亲轻轻地伸岀粗糙的手掌,把手高高地举在空中,愣着一动不动。父亲的眉头紧锁着,像一对愤怒开战的公牛。他用无比怪异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身上的蚊子,恨得咬牙切齿。时间瞬间恍若将我们都凝固了。“啪!”的一声,父亲的手掌终于跌落下来,我身上喝血喝得一塌糊涂的大蚊子应声而下,他把拍死的蚊子拣起来,解恨地捻了捻蚊子的尸体,放在手心,一口气把它吹得老远。他盯着我的脸,汗水和泪水交织在我幼小的脸上。他伸出满是老茧的粗糙手掌,深情地抚摸着我乌黑柔软的头发,宛如在爱抚一匹即将远行的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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