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蝶之死散文
一九九三年,我在高岚小白果园小学教书。
老师都回家过端午节去了。我胸肋骨劳动受伤未愈,回去也干不上什么家务,便留在学校。
夕阳匆匆离去,黑夜迅疾归来。校园孤寂如坟茔,山风哀鸣似猿啼,猫头鹰也早早儿地呜起来。我有些骇怕,顾不上在山沟拎水做晚餐,就把宿舍门闩得牢牢的。孤坐窗前,寂寞难耐,想写点什么,却思绪难收。就把《人民文学》编辑崔道怡、刘心武、河南《百花园》金锐、湖北作协鄢国培、刘不朽、安微作家李家信等老师的亲笔信从箱底儿取出来,细细儿地看,反复地读。
突然,不经意间,一只黄蝶儿从窗缝钻进来,时而飞灯,时而撞墙。
这可怜的小虫儿,该是耐不住长夜的寂寞和孤独,才用了那弱得不能再弱的翼儿和小得不能再小的眼睛儿,苦苦地寻到这光明的地方来的呢!
我一向憎厌蝶蛾飞虫在这宁静的夜,闯入我的怀抱,搅乱我的思绪,破坏我的写作。如是往日,我必持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将它们扑灭或墙上按死。
今晚,却无法生出那般残忍。把蝶儿视作我难得的知己。
不管它撞在我的脸上还是扑在我的眼上,我都不去侵犯它。
我想缚住它,把它留住。却又担心伤了它的翅翼儿。给它铸下终生不能再飞的苦痛。不料,它飞扑碰撞了一阵子,居然自个儿撞入了写字台上一个敞开的空玻璃罐头瓶里。
瓶里有几支钢笔,我速取出它们。用字典罩住瓶口。
蝶儿在里头乱扑一气,乱飞一气,纤弱的翼儿酥酥地震颤。终是累了,疲了。就贴着瓶壁停住,许久不动一下。
我担心它缺氧窒亡,将瓶口露一丝儿缝隙。
夜深了。我每至深夜因写作苦累而干哕作呕头晕目眩的毛病又犯了。赶紧躺在床上,保持平衡,静卧不动。否则,就会受着他人难以体感的苦痛。
哪怕心里隐隐牵挂着相距咫尺的蝶儿,茆是顾不上眷顾它呢!不知不觉眠去了。
次日醒来,见电灯依旧亮着。便想起囚在瓶里的蝶儿,就速速溜下床,看我的蝶儿。
蝶儿死了。呆板而僵硬的仄歪在瓶底儿。
我为什么为蝶儿制造灾难呢?为什么糟蹋它的生命呢?它是为了寻求光明才闯入我生命里来的'。
它的死,并非出于我真心的爱啊!
是我孤苦无告寂寞无度、渴求一个生命的伴侶,才留住它的呢!
在人眼里,蝶儿死了活着都无足轻重。在人面前,它活也容易,死也容易。人在灾难面前,何尝不是纤弱的蝶儿啊!
世间一切的生物,在灾难面前奋命挣扎、搏斗求生的力量,又该是怎样的弱小啊!
主宰世界的到底是人呢?还是世界自身?
蝶儿到这个世上来,不应该死于人为的灾难。它生命弱小,微不可视。但它生命的尊严,与万物平等。
如果不是我的自私,蝶儿会落得如此悲惨的命运吗?蝶儿会死吗?或许,它仍在美丽的春天里翩翩起舞、快乐地盈然于万花丛中。
从生命的角度慎思,我罪孽深重,杀生越诫。天不可恕。
我把蝶儿从瓶里取出来。我的泪水洒洒地滴在衣襟。我把蝶儿装入火柴盒,葬在校园西角山根一株老松下,且寻了片蓝瓦盖在墓上。
这时,学生都陆续归东。照旧叽叽喳喳,蹦蹦跳跳。老师们也来了,照常有说有笑,全是世界上没发生任何不幸的顺心样子。我在回宿舍的木走廊拐角处,遇上了邹良照先生。
邹老劈头问我:“你没回去?”
“没!”
“你的婆娘娃子定是望了你一个大晚上呢!”
我默然!
“你哭过?”
我摇头。
“你的眼胞浮肿得厉害!”
邹先生一面说,下楼去了!
这天是一九九三年农历五月初五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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