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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的散文

散文 时间:2021-08-31 手机版

角色的散文

  莲子姐是名角。

  说这话,自然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小。

  村子里难得唱回大戏,要唱,也是莲子姐剧团的。柳素琴戏班的大戏,早成了旧年的皇历,老人们常常忆起,柳素琴是个一等一的名角儿,有个绰号,叫小电灯。意思是她一出台,满台亮,电灯一样,那时乡间唱大戏,还挂油麻团照亮。但看过莲子姐的戏,年轻人自不必说,喜欢得无以言表,就是爱看古戏的老人们,也不得不承认,那身段,那唱腔,比之当年的柳素琴,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个字,绝了。私下里说,可惜了,唱了样板戏,要是古装戏,水袖一甩,秋波荡漾,加上那袅袅娜娜的凌波碎步,还怕不是红极一时的万人迷。自然,这是私下窃议,面上没人敢说样板戏的坏话,何况是名角扮演的,也够难为她了。

  年轻人这一关就通不过,但凡看过莲子姐唱戏的,没有一个人心底不喜欢,就是做梦能娶上这样的妙人媳妇,也是十辈子修来的福分。不过,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想都不要想,懒蛤蟆是吃不上天鹅肉的,能亲耳听她说句话,那怕是回眸一笑,就算三生有幸了。每次剧团要来,提前号房,村里人,尤其是年轻人,早将正房收拾一新,就等着莲子姐一样的名角入住了。可十有八九,几乎是十回有十回,空等了。莲子和团里最漂亮的两个女孩,总是住在她姑姑,也就是我妈家里。

  这让村里人羡慕不已,沾了名角的光,连我的身价也高了起来。孩子们,就是不经常交往的玩伴,忽儿也密切起来,一趟一趟上门找我,想有机会一睹名角的风采。年轻后生们,见面拦住就问莲子姐的事,真让我难以应答。村上的女青年、小媳妇,对莲子姐那是相当崇拜,尽学她的穿饰扮相,甚至一颦一笑。多少年后,嫁到村里,做了我堂婶的桃子,回忆起和莲子姐偶遇的一面,都羡慕不已,啧着微翘的大嘴说:“哎哟,那声音,那个水嫩,真是。”脸庞上的皱纹,在笑意中更深了,鬓角的银丝一颤一颤,那次的照面,半句对话,还是她做姑娘时的事,说起来快三十多年了吧。现在,她已经是做奶奶的人了。自然,莲子姐也做了奶奶,还要早。

  莲子是我的表姐,舅表,很小,就和村里的红脸蛋女孩不一样,皮肤粉白不说,就是举手投足,也不一样,很有几分城里女孩的气质韵致,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十四五岁,就出落的水仙花一般,不然,会被下乡演戏的剧团团长看上,特招她为正式演员,收为亲传弟子,跟着学戏了。果然,两年后一炮走红,成了县剧团的台柱子,在全地区文艺戏曲汇演中,成了最年轻的名角。舅妈家我虽常去,但和莲子姐并不熟,那时,她早去剧团学戏了。不过,和我妈最亲近,从小喜欢让我妈给她梳头,拿手绢扎各式各样的蝴蝶结玩,我妈说,那会儿的莲子姐,就像粉蝴蝶一样美丽了。很少夸人的母亲,竟这样夸自己的大侄女。每回到村上演戏,我妈都熬绿豆小米稀饭,烧山药蛋,调松根丝给莲子姐她们吃,几个漂亮的女演员,叽叽喳喳的山雀似地,都喜欢吃土饭,开心地笑着,嘴角抹满烧山药皮的焦黑,也顾不上擦抹。

  那时的剧团,唱京剧,也唱晋剧。有的演员,晋剧唱得特别好,一唱京剧就走腔了,尤其是对白,处理过的本地普通话,不伦不类,村里人听着都不地道,常常哭笑不得。莲子姐土话说的筋道,柔软清爽,京片子也地道,咬字又清又脆,自然大受欢迎,音乐过目声中,嗓子一亮,还未出场,就掌声一片了。在戏里,她常扮演铁梅、阿庆嫂,那英姿,演活了。后来,团长爱人看不惯、气不忿,非要演主角,团长拗不过,就让莲子姐改演李奶奶、沙奶奶,那沉稳的扮相,更招来如雷的掌声。受了冷落的'团长爱人,硬说莲子姐抢了她的戏,没鼻子没脸地辱骂,莲子姐很委屈,却做声不得,师娘说起来也算她半个师傅。私下里,和我妈哭诉过几回了。在我妈的劝慰下,最后总是破啼而笑。

  我生性胆小矜持寡言,心里虽然也喜欢名角,想亲近,那怕多说几句话,多看几眼,却没有,除了低着头喊她们吃饭,很少进她们屋子的。原本普通的西房,住了名角,气息自然不同起来,一进门,一股淡淡的幽香,像茉莉花茶的清香,就扑面而来,感觉中,还有一股异样的温热,漫过周身,不由地燥热起来,那折叠的方方正正的铺盖,苫着粉红大花枕巾,所散发出的体香,自是不同,有香皂的味道,又混合着少女特有的体香,很是迷人,我紧张的说不出话来,比莲子姐稍大的女演员,竟伸出粉白颀长的妙手,捧住我的脸庞笑道:“这小孩,真可爱。”霎时,我满脸通红,更说不出话了,想挣脱出来,又不敢。莲子姐秀眉一挑,拍了下同伴:“嗨,我姑姑家的男孩都胆小,还不让你这辣女吓着。”

  其实,我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喜悦,那感觉是幸福的,和名角如此亲近,那自豪,足以让村里的伙伴羡慕死。事后,和他们学说,没有一个人相信,都说我吹牛。我有些不服气,想找机会证明给他们看。那天晚饭后,我撒了谎,说坐在台下看不真,总有大人晃动的脑袋招魂幡似地挡着。莲子姐笑了,抬起头,清澈的目光落在我脸上,轻轻地问了句:“是吗?”饭后,竟牵着我的小手,将我领到了戏台边侧,让我站在乐师的旁边,叮嘱我不要乱动,好好看戏。唱戏中间,她几次猫着腰窜过来,摸摸我的脸蛋,问我冷不冷,还将她的棉军衣披在我身上,短褂成了长袍,一股暖意涌遍周身,还有那一缕一缕散发来的异样的香味,似香皂味,似乎又像体香,扑鼻而来,愈来愈浓,一股异味,如层叠的热浪,淹没了我,我有些眩晕。离演员虽近,却没有听清一句唱词,只感到花花绿绿的人影,跑马灯似地,在潮水上旋转漂流。

  众目睽睽之下,和名角如此亲近,这让我赚足了面子。

  这种只有名角才有权赏赐的艳遇,让小伙伴,不止他们,全村的年轻人都羡慕不已,私下里,他们瞪大眼,一遍遍追问我那美好的感觉,究竟是个什么样。我只是傻笑,真的无以言表,此时此刻,连我都快成名角了。

  其实,还有一次和名角更亲近的经历,一直藏在我的心底,从来都没有向谁说起过。那是一个午后,阳光柔谧,住在一个屋子里的两个女演员出去了,只剩下莲子姐一个人,似乎在嘤嘤地哭泣。我有些愕然,按理莲子姐应该高兴才是,在乡亲们的一致要求下,撤换了团长爱人的主角,又让莲子姐演铁梅了。我迟疑着推门进去,莲子姐见是我,没有动,依旧哭着,晶莹的泪珠,在粉白的颊上滚动着,掉下。我问她因何而哭,她摇摇头:“你还小,不懂。”见她哭得那么委屈伤心,我也哭了,并伸手替她擦泪,她没有躲闪,任我擦。忽儿,她一把将我揽入怀里,止住幽咽,竟给我抹眼泪。那略微凉润的手掌,煮熟凉了的鸡蛋清一样贴在我脸上,如兰的气息,倾吐在我头顶,漫到脸前,吸入鼻腔,有些沉醉迷蒙。我甚至感觉到她胸堂的起伏,那种绵软弹性温暖,令人窒息。我一动不动,靠在她胸前,时光仿佛凝固了,漫进窗户的阳光,也不再流淌。良久,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其实,也不过几分钟,她摇摇头,笑了,那笑很美,如雨后阳光照耀下水草地上绽放的金盏盏花。她捧起我的脸庞,在我额头上轻轻吻了下,说:“姐也累了,你去吧,晚上还领你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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