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石榴,甜石榴散文
老家院里种了两株石榴，约二十余年树龄，都有黝黑的粗干虬枝，一北一南，分据院子两侧。
北面那株是酸石榴，婀娜的枝叶，伸展到门庭窗下，夏季闲坐窗前读书，抬起头，就可以瞧见火红色繁密的花朵，在碧叶间若隐若现，分外撩人。忍不住扔下书来到树下，举头细细端详，那些绽放在枝头上的俏美和艳丽。石榴花有厚实的肉质花萼和薄如红绡的花瓣儿，二者虽为同色，但一厚一薄，一蜡质一绸感，一敦实一灵巧，截然不同的两种“火焰色”，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再加上花心里那簇嫩黄，共同凑成一枚俏丽灵动的石榴花。风吹枝动，一对对、一簇簇的点点火焰在枝头跳跃，就像美丽豪放的西班牙女郎，正摆动着火红的裙摆，跳跃着奔放的舞步，将氛围渲染得活泼热烈，把农家院妆点得喜庆红火……
南面那株是甜石榴，树下有一眼甜水井，甜水井水源旺盛，轻轻提压两下压水井长臂，甘冽的清水便汩汩涌出……可能是因为靠近水源的优势吧，甜石榴的树干高大粗壮，枝叶繁茂浓密，像高高擎起了一把挡雨避日的绿色大伞。这儿是妈妈经常洗菜淘米洗涤衣物的荫凉地儿，也是邻家小娃们，弹玻璃珠赌石子捉蜗牛的乐园，更是全家最爱围坐树下，边吃晚饭边听老爸捏着酒盅谈论历史故事的讲坛……在众多积极因素地滋润下，这株甜石榴明显生长壮硕，花期长花朵硕大，结出的果实数量多、个头大、滋味美……
每逢中秋前后，石榴开始成熟。经历暑热和秋爽洗礼的石榴果，汲取了日月之精华，悄悄滋养出一粒粒甘美多汁的红玛瑙；而石榴果皮，则变成一副收藏宝物的“储宝囊”，用薄膜状心的皮，将颗颗自然瑰宝小心裹藏，因掩饰不住成熟的喜悦，而被阳光渲染出一层鲜红的光晕。沉甸甸的果实，坠于枝头叶腋，把枝条坠得低低地，几乎要坠断了似的，让人对石榴树的奉献精神，充满了怜惜和敬意！往年这时，妈妈都要挎来竹筐，架好竹梯，让我爬上去采摘。我站在高处，满心喜悦，轻轻剪断果柄，双手捧住一枚枚、一对对泛着油光红晕的硕大石榴，小心翼翼地递给在树下接应的妈妈。不一会儿，滚圆红亮的大石榴，就装满了竹筐。
妈妈会逐个将这些甜石榴翻检一遍，裂口虫眼的放在一堆，自家人吃；品相完好的，暂时放在大瓷缸内，三两日内，就会被妈妈陆续分送给亲朋邻舍作中秋果品。石榴虽不是什么金贵的稀罕物，但口味甘爽怡人、寓意吉祥美好，大家都很喜欢！可以想象，在皎洁的月光下，赏月的人们吃着月饼，掰出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品着甘醴般的汁液，聊着散发泥土清香的农家话题，心里说不出有多惬意呢！
酸石榴是二十年前，本村二姨清理自家石榴树下丛生的小苗时，妈妈随手拣来的一棵。原来只有筷子粗细，栽上第二年后，就开始零星绽蕾、挂果。可头年的果子，又酸又涩又小，我小时曾嘴馋抢先尝过一口，立马就皱眉裂嘴，忙不迭地吐出来，从此对它不再理会。后来，哥哥从集市上，买来一棵两年龄的甜石榴，在院子里选中井台旁这块好地儿，兴冲冲栽种上了。
“有了甜石榴，谁还愿吃酸的？干脆拔掉算了！”栽完甜石榴，哥哥指着又细又弱的酸石榴苗，向妈妈建议。
“不能拔，酸的甜的各有用处，一个也不能少！”妈妈果断地说。
于是，酸石榴苗得以保留下来。后来的日子里，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那株占据有利地势的甜石榴壮苗吸引着，为甜蜜的秋天憧憬着，越发忽略了那株不起眼的酸石榴。
只有妈妈对它们一视同仁，不厌其烦地为两株石榴树耐心施肥、修枝、治虫……毫无厚此薄彼之心。
甜石榴树渐渐长大，结出的.果子甘甜如醴，深受我和哥哥的喜爱。甚至在县城读高中时，也不忘在繁忙的学习间隙，给爸妈写信，记挂甜石榴：“家中甜石榴又开花了吧？荒花多还是实花多？”……“今年要早早罩上纱网，别让馋嘴鸟儿偷吃了去”……“昨晚梦见咱家甜石榴熟了，汁水又甜又美，把我给乐醒了！”
后来，我们兄妹俩先后到外地读书、工作、生活，渐渐无瑕顾及老家有关石榴的讯息了……
几年前的中秋前夕，我和哥哥分别带着爱人孩子返家过节。一进院门，就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了——我们所钟爱的甜石榴树上，又挂满了红灯笼似的石榴果，饱满、圆润、喜庆的果实垂弯了枝头，像调皮的孩子，躲藏在卵圆形的碧叶间，若隐若现……顾不上细端详，年近七旬的爸妈，闻声出门迎过来，看见刚走到石榴树下的父母，我蓦地一阵心酸，爸妈原本高大的身材，竟然变得矮小了……
“傻孩子，不是爸妈变矮了，是你们长大了！你看，连当年你们想要拔掉的这株小石榴苗，都长成大树了……”妈妈接过年幼的侄子，指着身边那株石榴树安慰我说。循声望去，只见当年栽种细弱酸石榴苗的地方，挺立着一株黝黑壮实的石榴树，红艳艳的石榴球，炫耀似地挑挂在枝畔……啊？这竟然就是我们当年想要拔掉的那株酸石榴……
石榴树长大了，我们各自开始了新生活，爸妈也日渐苍老，谁都无力挽回流逝的岁月，却只能在岁月结出的果实中，寻求一丝欣慰……
摘石榴还是老规矩，哥哥搬来梯子，妈妈在树下接应，我攀上去采摘。甜石榴果然不负重望，每年结果近百枚，个头足有碗口大，甜美多汁的水晶籽儿，早己耐不住寂寞，有的竟挣破果皮，从笑裂的大嘴巴里，探出来向外张望；酸石榴也结了五六十枚果，虽然个头小些，但鲜艳的果皮更润泽、光滑，握在手中，沉甸甸地很充实…….
中秋节的夜晚，爸妈精心整治了满桌菜肴，我却无口福消受，突如其来的痢疾腹泻，令我痛苦不堪，只能躺在床边，闻着诱人的香气备受煎熬。妈妈剥开一枚酸石榴，把果皮捣烂混和醋调成糊状，敷在我的肚脐上，然后，从窗台上拣了几块往年风干的酸石榴皮，熬煮成一小碗黑乎乎的汤水让我喝下，说能涩肠止泻。我半信半疑，喝过两三次后，竟然痊愈。
哥哥翻了翻医书，发现书上记载着“酸石榴皮性温，味酸涩，入肺、肾、大肠经。具有生津止渴，收敛固涩，涩肠止泻、杀虫等功效”。看来，酸石榴皮还是止泻的专家呢！妈妈说，前院本家大婶，经常来讨要酸石榴，把皮晒干煎水喝，竟然治好了折磨她多年的慢性肠炎。而且，村里人还经常用酸石榴籽解酒、治胃病呢……
没想到，酸石榴竟然有这么多神奇的功效！一股迟来的敬意，从我们兄妹心中油然而生，它不仅仅治愈了我的腹疾之苦，更为当年无知的我们，仅因酸甜喜好，界定出浅薄的价值标准和曾对酸石榴鄙薄的态度而羞愧！
怪不得妈妈说，“酸的甜的，各有各的用处呢！”
……
如今，酸石榴和甜石榴一样，都为我们需要且喜爱！甜石榴饱人口欲，酸石榴治人固疾，而且，酸甜两味，正如人生顺逆两境，各有所用，缺一不可，共同构成完整人生……
两株石榴，一酸一甜，各据院子一隅，稳步穿行在春夏秋冬的交替轮回里，遵照自然规律兀自抽芽、开花、结果、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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