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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寨的陈年记忆》系列散文

散文 时间:2021-08-31 手机版

《刘家寨的陈年记忆》系列散文

  写在前面的话:我的老家,在洛阳城北十五里左右的孟津县朝阳镇刘家寨村,那里有大片尚未开发的明清古民居,由于缺乏保护,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老村的人日夜期待着自己祖辈留下的古村落能得到保护,他们为岁月损毁下的老村心疼。老树枯死了,老井废弃了,老村荒芜了,老宅塌陷了,老人故去了,老故事没有了可以口口相传的人……我感到了一种无形之中的紧迫感,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催促:快一点啊,快一点!用文字为老村留下影像,用文字为老村的保护发出自己的呐喊!

一、老树

  老树是一棵皂荚树,我小的时候,父亲还上去撸春天鲜嫩的皂荚叶。那时父亲很年轻,老树,也正当壮年。

  正当壮年的老树,枝桠茂盛,蓊蓊郁郁。老树下,庇佑着一所明清大宅院,撸皂荚叶之前,父母必定早早知会左邻右舍,撸时没到场的,还要打发我们姐妹去家里叫。树干太粗,抱不住,父亲需要先将绳子抛上树杈,系好了,借助绳子的力量攀上树。撸下的皂荚叶经过开水淖、冷水泡,或凉拌,或是做包子、菜饼的馅,全村人分享着老树带来的幸福满足。

  老树开很多花,密密匝匝,引来数不清的土蜂嘤嘤嗡嗡。连我家门前的通道也被土蜂霸占了,飞来飞去,害我每次都要小心翼翼地通过,生怕一不小心被它们蜇到。

  老树树身中空,形成一个大树洞,树洞里依然住着土蜂,小时候,我总不敢把头伸进树洞看个究竟,怕里面住着会抓人的妖怪。老树的主根比它的主干还要高,裸露着,从崖头向下深扎入土,俨然是新的树干,根上又生新的枝叶,成为一棵独立的树。后来读书,知道榕树可以从枝干上生出许多柱根插入土中,支柱根又变成了另一棵树,树生树,根连根,我便知道,我家的老皂荚树就是这样的。

  夏天,孩子们在老树下捉迷藏,过家家,树枝树叶都是玩具,大树洞更是很好的藏身处所。老树的一些根突出地表,形成几个怀抱,摇着蒲扇的二伯,爱打盹的大娘娘,都在老树的怀抱里坐过,被我们一帮孩子围着,讲着那些过往的故事。而我,有一次竟然玩着玩着就在老树的怀抱里睡着了,随后被闻讯赶来的母亲抱回家。

  老树的旁边,还有一棵皂荚树,比老树小了一些,像是老树的孩子。距离老树二三十米远,也曾有一棵皂荚树,树冠高大,只是在某天夜里突然起火,一阵火树银花之后,树就香消玉损化为灰烬,就连埋在土里的根部,也从此再没长出新的枝叶来。

  我曾问过父亲,老树有多老,父亲说二百多岁了。二百多岁的老树便有了神灵仙气,人人敬重它,爱护它。奇怪的是老树却从没结过皂荚。

  父亲不再爬上老树撸皂荚叶了,他说自己没有年轻时身子灵便了,有些畏惧老树。树老有神,不信神鬼的父亲却对老树既敬又畏。

  一天夜里,无风也无雨,老树的一个枝干却突然折断,粗大的断枝压在大哥居住的厦房房脊上。第二天早上,整个村庄的人都在议论这件怪事。几天后的一个深夜,老树下的大门突然被急促地拍响,父母在睡梦中被人叫醒,然后跟着来人赶到医院。我躺在病床上,右手被层层纱布包裹着。医生要给工作中失去右手拇指的我再造一个指头,从我的小腹上取了皮肉,胯骨上剔下一块骨头……

  我住院期间,父亲和村里人一起把压在大哥厦房上的树干“请”了下来。出院后,我细看折了枝干的老树,赫然就是少了它撑天巨手的拇指。

  老树看着大宅院里的人们陆续搬了新家,看着没有人气的老宅荒芜衰败,它甚至看到,在某天夜里,一伙贼人趁着老村无人,偷偷卸走了老宅的清代木雕门窗……

  风月流转,风雨雷电在老树身上刻下沧桑。

  前几天,我特意回家看了老树,它没有以前高大威武了,树干树根却更为粗壮了,树根上,树子树孙葳蕤茂盛。由于雨水的冲刷,老树的根部裸露更多了,幸好有那比树干还高的树根支撑着,不然,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訇然倒下。

  老树向西二里多路,就是“中国传统村落”、“中国美丽乡村”卫坡村,那里也有一棵老树,它没有我家的老树茂盛、古朴、姿态优美……但是它被人们保护起来了,每天扎着输液袋,喝着营养品。

  人去村老,皂荚树固执而又孤立的坚守着,它将根深深地向下扎,蹲坐成一只雄狮的模样!不知道老树还能坚守多久。

二、老 井

  井是村庄的重要组成部分。传说,黄帝的五世孙伯益发明了井,是古代家家户户都具备的东西。井里的水来自地下水,清澈、清凉。

  井是神圣的。人们忌讳在井口磨刀,说刀是杀机的代表,会冲撞了井里的水神、龙王,是大不敬。也忌讳从井上跨过,认为如果有人从井上跨过会被减去寿数。

  我家老宅窑后就有一眼老井。每天清晨,人们是在井台上绞水的辘轳声和吊环桶链的碰撞声中醒来的,而小村的寂静也是在这样的声音中被打破的。青石砌成的井岩,被水桶和脚印打磨的溜光,井壁上,长着绿油油的青苔。

  井台建在高处,通往井台的石阶因为经常被打湿,也是湿漉漉长满青苔。井台左边,有一棵黑槐树,树身几近六十度的倾斜,我们可以很轻松地爬上树。井台右边临沟,沟边,长着一些石榴树,春来葳蕤,五月花红。石榴长熟了,大伯把挑水的钩旦钩子一甩,就勾上了石榴枝,拉回钩子时,一个又红又大的石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摘到了。

  井台边,是人们的集散和交流场所,大家排队,绞水、担水,谈论农事,也谈论家长里短……天气晴好的半晌,会有妇女搬来大水盆,绞水洗衣服,没多久,井台不远处的枣树上、草地上,就晾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秋后,下过霜,地里的红薯被收回家,会有人家拉几口大缸就放在井台旁的草地上,先是绞水洗红薯,洗净的.红薯磨成粉渣,就开始洗红薯粉了……常常是这家洗完了那家洗,井台边一片繁忙。

  吱吱呀呀的摇辘轳声,桶链、吊环与扁担钩子清脆的撞击声,悠长,静远,它们从时光深处渐行渐近清晰出来,然后,又渐行渐远模糊淡去……

  井里的水越来越少了,水位下降。用水多的时候,人们常常为了抢水吵架、打架,井台边没有了往日的和谐。久已不用的私家水井被启用了,可是人们还是打不到水。一些养殖户种植户由于用水需求大,自己投资另打了深水井。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巧合,我家的新宅建在老机井旁边。老机井本来是用来浇灌田地的,后来水少就废弃了。

  为了解决村民的吃水问题,村里修缮了废弃的老机井。

  老机井的水也越抽越少了,有一年大旱,在村旁修路的施工队要到村子里用水,村民不让,双方发生了冲突,施工队用水只好每天由送水车从市里送去。老机井也水竭而枯了,人们从更远处的深水机井引来了自来水,终于结束了摇着辘轳挑水吃的时代。大大小小的老井、老机井被封上了口……

  盛夏,雨水丰沛,草木荫荫,石榴树上挂满了诱人的果实。我带着读高中的女儿回到老家,老宅塌陷,窑洞上方成了果园,丫头突然用手指着一处乱石堆说:“妈妈,我记得那里原来有一口水井……”难得她还记得老井。而我刚上幼儿园的小侄儿就不同了,他从小生活在城市里,我给他讲《坐井观天》的故事:青蛙坐在井里。小鸟飞来了,落在井沿上……他突然问:“井是什么东西?”

  井被淹没在岁月深处,乱石覆盖,荒草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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