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年猪散文
小时候,每到过年,我总是盼着家里杀年猪有肉吃。记得有一年过完小年,等到天黑还没见杀猪佬到我家里来杀年猪,待队上收工父母回家,我便追不及待地问母亲:“妈,不是说好了家里过小年杀猪么?”没等我说完,母亲一脸的严肃,纠正我的话说:“那叫福年猪。”而且故意把“福”字说得又重又长。
我疑惑不解地望着母亲。
晚上,母亲在灶上煮饭炒菜,父亲坐在灶下烧火。母亲边捞饭边问父亲:“不是说好了二十四福年猪么,杀猪佬怎没来?”坐在灶门口的父亲抬起头望着灶台上我的母亲回道:“队上有好几家要福年猪,杀猪佬说二十六那天一起福。”
停了一会,母亲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又问父亲:“家里猪肉都有人订么?”父亲说:“我家年猪又大膘肥,队上人抢着要,就是前头三婶家不知道怎么办,她家年猪又小又瘦,恐怕到时没人去剁。”
六七十年代,公家物资匮乏,私人福年猪,不仅意味着一家人有肉吃,更是一家大小有生活。过完年翻了春,脱去棉衣换单衣,一家人身上穿的就指望这头年猪了。
那个年代,虽说猪肉只要七毛四分钱一斤,可是生产队上一个十分工的男劳力一天才能挣到四五毛钱,一斤肉钱父母两个人要做一天呢。平时来人过节,有现钱剁一两斤肉的人家算是富裕人家,像我家这样的超支户,平时能赊斤把肉油油锅,算是很体面的了。那时候,人们普遍缺吃少穿油水不够,吃肉不能跟现在比。那时候的人不喜欢剁瘦肉,更没有人主动买猪排猪骨头回家。大家都喜欢肥肉,肥肉剁回家可以熬油,猪油炒菜比菜籽油棉籽油好,猪油炒出来的青菜又软又肥嘴,好吃极了。杀猪佬有时候剁肉不小心,搭多了点骨头肉,碰上难说话的人,他会将肉往屠凳上一扔,丢下一句话:“我又不是赊,有现钱到那里都能剁得到好肉!”话还没说完人就气嘟嘟地走了。
你还别说,那时候有现钱真不一定能买得到猪肉吃。一不过年二不过节的,村子里简直没有人家福猪,公社和县副食品站里都是凭票卖肉,有钱没肉票,哪家副食品站都不肯卖肉给你,有钱也只能干瞪眼。
吃完夜饭,母亲将洗碗水用猪食桶盛好,再掺些切碎的猪草,舀一葫芦瓢糠,提到猪栏子里喂猪。正好杀猪佬驼子公到我家来看年猪,父亲便带他到猪栏子里来。母亲见了,赶紧用话拦住他:“你不能来吔,等会我猪不吃食。”驼子公知道自己身上煞气重,猪闻到就怕,也就不再往前凑。父亲接过我母亲手上的手提灯,照着正在栏门口吃食的猪。驼子公看到吓了一跳,大声说:“这么大,恐怕我两个人奈不何它,到时你得再叫两个人帮帮忙。”
父亲陪着杀猪佬走了,母亲接过我父亲手里的提灯,照着看着猪吃食,嘴里不停地唠叨:“乖啊,发狠吃哦!”我知道母亲是不忍心,年猪都是母亲一篮草一瓢糠地喂大的。母亲人慈心善,每次福猪前几天,她都会把猪喂得饱饱的,并且长时间地站在猪栏子门口望着猪,嘴里念唠些舍不得的话语。
直到腊月二十六吃完午饭,听到父亲对正在收拾碗筷的我母亲说:“下午福年猪,跟生产队长请了假,一会你洗完碗赶紧烧一大锅福猪水,我现在就去扛福猪盆。”我才知道这回是真的要福年猪有肉吃了。脸上挂不住笑,心里早乐开了花。整个下午我都没有出去玩,专门守在家里看福年猪,等杀猪佬割猪尿泡给我吹。
杀猪佬虽然一年到头福不了几头猪,毕竟也算手艺人,一对杀猪佬不管到哪家福猪,俩人从来不抬福猪盆。杀猪佬没有收工钱的规矩,但他俩每福一头猪,一人定要割两斤肉走,说是手工肉。其实他们比直接收手工钱贵多了,每个福猪的人家,杀猪佬都沾了他们很多的油,他俩还直接把猪小肠翻好洗干净带走。
父亲个子不高,长得也斯文,福猪盆他一个人当然扛不上肩。母亲见我父亲走出了门,忙吩咐我在家里看门,然后从门背后拿了根扁担就追了出去。
抬回来了福猪盆,母亲便去洗大锅烧福猪水,父亲则卸了块后门搭在福猪盆上,准备福猪时放血用,再拿两条八仙凳靠壁放好垫稳,卸两块前门搭在八仙凳上,准备猪开了边剁肉用。
家里福猪确实很麻烦,杀猪佬只管套猪、放血、刮毛、翻肠、剁肉这些本份事,其它杂七杂八的事他俩一概不做,都是养猪家里人做。比如,搬个楼梯用着挂猪刨腹开边啊,洗个干净盆放点冷水加点盐等着接猪血用啊,借两担水桶挑些水放在一边等洗肠洗猪神福(猪头)用等等。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了,两个杀猪佬才用根铁捅棍扛着个篮子来了。篮子里面装的尽是杀猪的凶器,件件油腻腻锃亮锃亮的,怪吓人的。
父亲性子急,见两个杀猪佬慢悠悠地来了,迎着说:“水多时烧开了,这会怕是冷了。”杀猪佬驼子公放下篮子,取出套猪绳,说:“这么大的猪,牵出栏冲劲好大的,三个人怕是制伏不住?”说着把手中的套猪索往门板上一扔,抽出老烟筒坐在一边抽起烟来。
父亲笑着解释:“人多时就来了,等了好一会,你没来他们就回去做事了。”顿了一下,说:“我这就去叫!”
帮忙的人来了,驼子公起身重新拾起套猪索直往猪栏子里走,另一个杀猪佬紧跟着,父亲和叫来帮忙的两个人紧随其后。
不知道是因为生人还是杀猪佬身上煞气重,猪见两个杀猪佬跳进栏子里,吼吼吼地满栏子窜着,驼子公急得大声叫道:“把栏门堵好了哟!等牠冲出去就难捉回来吔!”
毕竟是职业杀猪人,懂猪性。两人静静地站在猪栏子里,一会儿笨猪就安静下来了,驼子公拿着套猪索蹑手蹑脚地向牠靠近,另一个杀猪佬也悄悄地走到猪屁股后面,伸手给猪挠痒痒,猪舒服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驼子公这才小心翼翼地往猪身上套绳索,随后大声吩咐道:“把门扯开,一个人准备抓猪耳朵,其他人拽绳子!”驼子公劲大,他紧紧地抓着猪尾巴。
话音刚落,猪吼的一声往外直冲,两个杀猪佬,一个跟在后面拉绳子,一个拽猪尾巴,外面帮忙的人上前抓猪耳朵的抓猪耳朵,拉绳子的拉绳子,使劲地往福猪盆边上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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