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的初恋的散文
清明节,举国放假祭先人,高速路上七座以下轿车都免过路费。合着这两个原因,驱车在路上也不算孤单,前后都有车,左右还时不时地或有车蹿过或有车被甩后。途经四个收费站,没用停车长驱直入,平时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大约节省了半小时,这也成全了游子归乡的急切。
将车停在母亲楼下时,天幕已垂了下来。打开车门抬头望向四楼那扇心心念念的窗,依稀可见老妈俯向楼下的脸,眼晴不由开始发酸。
三步并作两步跨过了横在家门前的楼梯,随带物品不是很多,但还是有些气喘。
老妈早立于打开的门旁,接过我手里的东西,还不住地唠叨:
慢点走,回来了,不用这么着急,会落下病根儿的。
微微一笑,算是对老妈担心的回复。随手将脱下的衣物一撂,无拘沙发、床还是衣架上。这就是有妈在的家,可以邋遢,可以赖床,可以不干活,还可以想吃啥不想吃啥。
锅灶里温着老妈提前做好的饭菜,伴着温馨饱餐一顿,老妈浑浊的双眼溢满泪水,盯着我,从进家门后就没有离开过。
父亲离开我们已十余年了,丢下母亲孤单一人,担心老妈长年倒泔水、冬天烧炭挖灰的不方便,我坚持让老人家住在我的回迁楼房里。老人先前再三推辞说,哪能长时间住在闺女家,最后还是没拗过我。生活起居上也算让做儿女的放了些心。我在二百公里外的邻城工作,端的是公家的铁饭碗,虽说挣钱不是很多,但也算衣食无忧。隔三岔五回家看看老妈,置办些生活所需,加上哥哥姐姐们也有接济,老妈晚年也算无忧。只是一个人住有些孤单,心里却还很热闹地操心东操心西。
不想太伤感,于是故意找些开心的话题,盘问着老妈。
你大哥的孙子已学会翻身,你二哥家的羊又添了五六个羔仔,你大姐家的黄牛刚下了牛犊子……
老人家在絮絮叨叨,脸上的皱纹里绽放着笑。
你小妹两口子又闹饥荒呢。
“闹饥荒”是我们当地的方言,就是长时间闹别扭打架的意思。老妈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我的心紧了一下。
小妹,本家堂妹,是我二叔家的`老幺女儿。因着小时候邻住几家没女娃,小我六岁的小妹天天屁颠屁颠地追着我,吃喝拉撒也不例外。当时条件不好,铺盖不多,要不连睡觉也会和我粘在一个被窝里。村里人都说这姐俩儿活像一对亲姐妹。
婆家是自己个儿找的,怎么折腾个没完?老妈又嘀咕一句。
小妹的确是自己拿主意找的对象,那会儿对二叔二婶的意见置若罔闻。小妹是家里老幺,被二叔一家宠得厉害,天冷了怕她冻着,天热了怕她晒着,家里活儿多了也怕她累着,尽量不让她干,而有了好吃的紧着她先吃。
小妹的对象,是她的初恋,即她现在的老公,我的妹夫,也是家里老小。叔婶一家人担心他俩都读书少,脾性习惯接近,若结亲,担心他俩日后磕磕绊绊会多,都曾极力阻止过这门亲事。无奈小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寻死觅活,执意要嫁,搞得家人没辙,最后还是依了她。
穷家薄业的,刚好过些,他们是不想过舒坦日子咋地?老妈仍耿耿于怀。
妹夫有俩哥,都读了大学后娶妻生子,几个姐姐也成了家。到他成家时,家里可谓一贫如洗。婚后没几天,小妹的婆婆便明里暗里地责骂小妹,嫌早晨起得迟,嫌她俩口子贪玩儿。
记得那年农历二月初二办的喜宴,蜜月没过完,小妹俩口子就进城租房单过。那年春天社会上流行着一个新词:五号病,新是后来人们说的口蹄疫。城里人都不敢吃猪羊肉,小妹也算抓住时机,到市里批了些兔头,妹夫在家清洗卤煮,小妹坐在十字街醒目繁华地段,兜售每天卤好的熟食。当时在面积不大的小城里也算是一道靓丽风景,那几年做过新娘子都穿着一件显眼的绸质红衬衣。毕竟过门没几天的小媳妇能甘心风吹日晒地过生活,路人也会投过赞许的目光。
就这样夫妻俩风里来雨里去,坚持到疫情结束,手里也算积下几个小钱。做这类小本买卖也算有了些经验,小夫妻俩干脆干起了卤煮,主要加工的是猪下水货。
每次回去探亲,看见小妹费劲地推着三轮车,心里老不是滋味。为了省钱,小妹是从别人手里盘下的二手三轮车,车子本就不赶趟,再满满当当载着一车熟食,可想有多费力。
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或艰辛或平坦,或甜蜜或庸常,或刻骨或消逝,任别人谁也替代不了,只有奔波在这条路上的人们自己慢慢走过,细细品偿。
小妹的亲人们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也不怨家人怜惜她。可小妹每天半前晌乐呵呵地赶去集市,到晚上卖完熟食后又乐呵呵地回家。从未抱怨过,也没感觉自己有多辛苦。
自古天道酬勤,说得一点不错。辛苦打拼近二十年,小妹的生意也越做越大,不仅自己盘下门脸专买生熟猪肉,她老公还与人合伙建了冷冻库房,贩卖本地鲜牛羊肉。日子也宽裕多了,前几年买了一处平房院落,城里楼房越来越多之后,又买了一套大平米三室二厅的住宅楼。日子越过越红火的时候,却横生枝节,让全家人不得安生。
这回闹着离婚哩。老妈慢悠悠地又来了一句。
在老妈收拾碗筷的档口,我拨了好几通电话,告诉众亲人我已抵家,明日可早些去坟地,我还特地与二叔在电话里说了好多话,让他务必通知小妹。
许是路上颠簸,早早洗漱后便休息了,老妈似乎低语了好久,我忍不住还是沉沉睡去。睡梦中也是东奔西波,忙得喘不过气来;又似乎看见了老父,静静立于我家祖屋门前;又好像在追赶泪眼涔涔的小妹,想和她说话,可无论怎么撒开腿跑就是撵不上她……
今天天晴了,雨总算停了。昏昏沉沉中听到老妈在说话。
睁开惺忪睡眼,头还是有些沉。匆匆整理了下自己,草草吃了些老妈准备好的早点,与老人家打了招呼出门。先在附近买了些供品与烧纸,后赶去二叔家与众人会合。
待我到时,其余兄长与姊妹们差不多均到齐,寻眸处单单不见小妹。
折腾不死完不了。沉默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隐隐似有人唉声叹气,还有人在擤鼻涕。二叔冷不丁冒出一句:
关键是咱家小妹日日神神叨叨,不知啥时候是个头儿。二叔额头上隆起个疙瘩。
二叔为小妹取过乳名,但一家人都喊她小妹,遂把乳名都淡忘了。
小妹以前不是那样子啊。又不知谁说了一句,还有人说些别的话,哄嘈嘈一片。
婚前的小妹虽说话不多,但人是要强的,做啥事都惦记着别人。看看现在,整个儿一个祥林嫂再世。
我有点听不下去,插了一嘴:不至于吧!
一会儿见了你就知道了。
前几年的小妹脸上虽有岁月的刻痕,但也不乏少妇的成稳与妩媚,无论如何也和祥林嫂搭不上边。
说话间,小妹进来了,把手里拉着的小男孩推前说:叫舅,叫姨!
孩子怯怯地叫了几声,我拉过孩子的手,摸摸有些汗涔涔的小脑袋,说:三毛,让姨抱抱。
三毛是小妹的儿子,头两胎都是女儿,为了生这个儿子,小妹没少受罪。她母子的出现堵住了众人的嘴,再没谁提那话茬儿。二叔招呼大家动身,出了家门,齐齐向坟地而来。
下过两天雨,田间小路有些泥泞,坟地虽说不是很远,但走起来也不轻松。沿途路边蒿草随风似在舞蹈,不远处不知是谁家添了新坟,周围摆放的纸质花圈也算错落有致,还发出有节奏的噗噗声,平添几分凄凉。
终于到了自家坟地,二叔和哥哥们开始填土除去坟头上的杂草。我们姐妹几个摆弄供品,将烧纸用预备好的干柴燃着,拨弄着厚厚的冥币,百感交集。
突然我身后的小妹放声痛哭起来,没了说道,一味地呜呜大哭。我返身将她揽在怀里,紧紧拥着她,算是对她的安慰。
过了好大会儿,二叔忍不住又说:行了,都起来吧!
想哭让她多哭会儿,比憋在心里强,发泄发泄也好。大哥劝二叔。
二叔二婶都健在,此情此景该大放悲声的是我们姐妹。在场的人谁都知道小妹实际是在为自己哭泣,为二十来年的风风雨雨嚎啕。
好不容易平复了她的情绪,我轻挽着小妹的胳膊,对她说:
不忙这就去姐那儿住上几天,散散心。我先和妹夫打个招呼。
哪能不忙呢,再说每天还得接送三毛上下学。小妹思路清晰。
他也很忙,晚上还得好好做顿饭,一家人在一起热闹。小妹眼睛里似乎又有了光彩。
这样最好,姐也能放心些。我顿了顿:再不能犯傻了,三个光溜溜的娃,一份让多少人眼馋的家业,得自己好好守着。
嗯,我明白。小妹说。
不要每天逮住他就碎叨,辛苦一天回家不是奔这个。要用宽容、温情把他拉回来,不然会把他越推越远,最后真正推到了人家怀里。年轻人犯错很正常,关键看你怎么处理。
我继续说。
结婚二十来年,小妹时不时疑心老公出轨了,外面有别的女人了。还振振有词,向大家哭诉哪次捉奸在床了,哪次堵在家里了,哪次怎样了,哪次又如何了。其实她始终不明白,她说的事我们大家谁也帮不了她,只有她才能帮自己。
“记住了”。小妹声音低低地说。
看得出小妹从始至终都把她的初恋,她此生唯一爱恋过的男人,放在心底最柔软最敏感的位置。捧着,珍藏着,迫于生计,却疏于呵护,还没有真正完完全全融入到自己的生命里。经过此次波折,但愿他们能拔掉各自身上的芒刺,再不要刺伤对方,不要在自己心上留下久久难以愈合的伤痛。
抬头望了望天,阳光正好,北方该真正步入春天的花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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